这就太欺负人了!有那抱不平的多说两句,帮头扫扫左右,说:谁明儿不想上工了就说话,多的是人想吃这碗饭呢,要谁不一样!
抱不平的声音低了下去,终至鸦雀无声。
帮头继续抻练那半大小子,说,今天的工钱我就吊在裤裆上,要你就来钻,不要你就走!
半大小子鸟都不鸟他,掉头便走。
抻练与寻衅都讲究有来有往,来而不往,抻练就是胡抻练,寻衅就是瞎胡闹。
帮头原本只是半真半假的抻练,这下动了真火,一招手招来一班打手,附在打手头头耳边一顿说,如此这般,让他去办。
在旁人看来帮头的这把邪火毫无来由——兴田码头上吃“扛大包”这碗饭的不乏外阜人,那些人怎么就没事?为啥光找个半大小子的麻烦?柿子挑软的捏?也不像啊,半大小子虽然半大,那副身板可不是软柿子,想要捏他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底盘呢!
个中缘由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人知道。其实,帮头的抻练和寻衅是yù求“招安”而不得之后的后果。打从这小子上门拜码头那天起,帮头就中意他了。言语间摇“小旗子”,发大誓愿,要将他纳入麾下,说到最后竟想把这小子招赘入家门,未来接他帮头的位子。堂堂一个帮头,脸蛋无比热乎地贴上去,怎么也想不到会遭遇两块冰凉的屁股蛋子——尽管半大小子把这“凉屁股”亮出来的时候言辞相当委婉,语意相当谦逊,然而凉屁股就是凉屁股,这当口敢亮“凉屁股”就是找晦气!就是给脸不要脸!不抻练他抻练谁?!
打手们出去不多会儿,夹回个小人儿来,脚程非常快,刚好把这小子堵在了市集上。围住赏一顿拳脚,这班打手是成心要把人打残,下手又黑又狠,还捏着半大小子的“七寸”——他那七八岁的单薄妹子——敢反抗?敢反抗我们不揍你了,揍你妹!
何敬真走到市集内,本来看不见这“以多欺寡”的,因打了有一阵子了,人墙垒了一层又一层,挤挤挨挨,过路都难。他想绕道,这时人墙内爆开一声:“哥!!”。那单薄妹子小小一条人,未料会有这样又尖利又敞亮的嗓门。就是她这声“哥”,引来何敬真的一回头。他望向声源,望不到什么,人墙里头那条尖利嗓子又喊了几声“哥”,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火上房”,他攒眉,扒开人墙一角,钻进去探究竟,进去刚刚好看见这一幕:十几双脚轮番踢腾,又是碾又是踩又是跺又是踹,专心致志地收拾地上那个人。
不论哪朝哪代,也不论走到哪,都不乏恃qiáng凌弱的,都管,管得过来么?
随行的那四位老早就得了皇帝的严令——叫看着点“事儿爹”,别叫他四处惹事。对于这类人不惹事儿,事儿来惹人的境况,应当怎么办,这四人背地里也定了主意,尽量别让“事儿爹”cha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然而“事儿爹”是那么好打发的么?只见人家一闪身钻了进去,一霎时就站到了最前边,他们还能怎么办,跟着呗!
跟进去一瞧,他们自己首先就耐不住了——怎么?十几人揍一人不算,还挟着一个见风就倒的细小妹子!若是单揍地上那个也就罢了,反正皮糙ròu厚骨架粗大,轻易揍不死,但搭上一位弱小做陪衬那就不一样,丘八们都是直脾气,多少有几分锄qiáng扶弱的心,“事儿爹”一挑头,他们立马跟上,皇帝的严令倒退十里八里,一时间成了背景。
护卫将军数年沙场,野战不必说,打架不必说,揍人不必说,抄刀子砍人也不必说,都是自家熟手行当。当然,收拾个把喽啰还用不着他出手,他也一直袖手看着,千不该万不该,这些挨了揍的喽啰里边不该出一个冒失莽撞的,冒失莽撞就冒失莽撞了吧,你想揍回去也就揍了吧,偏挑这位揍!还是那种挺傻的揍法——嗷嗷叫着从后边杀过来,脚崴了,一瘸一拐地拖着一条木棍,想照人家后脑勺来一下子,开个瓢啥的,结果呢?这最像绣花枕头的其实才是最悍的那个,他拖着棍子过来了,人家头都不回,随手从路过的小吃摊子上抽了一对筷条儿,反手一掷,那筷条儿风驰电掣,一根扎进倒霉蛋举棍子的右手,好,右手穿孔了;另一根从倒霉蛋左脖颈旁边擦过去,割出一条长而浅的伤口,血珠子沁出来了。余下那十几喽啰惊傻了,互相搀扶着从旁溜了,回去搬救兵去了。
救了人的“英雄”头也不回地从烂摊子里撤出去,直接进了兴田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