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2)

2016-03-31 林擒年

不曾想一个意外当空杀出,周师兄没接住,之后的那个gān净的“笑”也没接住,心念转过来,眼神又抛空了,成了个哑pào。三人于是落进了洋相里。
老头看够了大小徒弟的洋相,才慢慢摇上来,说:“坐。开饭。”
一人一张小几,师父坐上首,徒儿们按辈分依次往下坐。三人都开始举箸,只有何敬真不动。
“怎的?”老头把头朝向他。
“吃了,还不出来怎么办?”何敬真搜肠刮肚,好容易将几个汉字摆秩序了。
“还不出来?谁要你还?”老头笑眯眯。
“……”这话就难回了。话里意思曲里拐弯,不是他肚里那几个有限的汉字能穷尽的。
老头又将他看了个对穿:“吃喝拉撒睡,人之根本,天大的事也不能越过吃饭去!先吃,吃了还不上另说,再不行,我替你还。不就是顿饭么?多大点事儿,值得几个钱?靠扎住嘴巴就能还上的,那都不叫债!”
何敬真望了望老头,又掂量掂量自己面前的几碟子菜:一碟子叶菜,一碟子ròu菜,一碟子豆腐,量都很jīng当,小家子量入为出的俭省和大家族宽胃养气的习xing都周全到了,不至于吃败家,也就默默举箸扒饭。
好样的,不矫qíng。老头想。
用过饭,师兄们各自回居处温功课。老头留下何敬真,待人都撤没了,才说:“出去走走。”。两人在后院树林里绕圈圈,绕了一会儿,老头开腔了,换了个调调,一口掉着土渣子苗民土话,偏偏还净用来表达些高深意思。他说:“小子,为人处世最要紧是‘合时’,时至则行,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大数。古人十岁外出就学,称作‘就外傅’,那是到时候离家见世面了……”一回头,又张见小子那副“狗看星星”的神色,乐了:“用苗话也听不懂?我说的是既来之则安之,换成大白话就是——既然来了就啥也别想,先学着,学懂了再想其他。”
何敬真其实不是不懂,只是让老头吓了一大跳。谁能想到老头这么样式一个人,居然还能把苗民土话说得这般顺溜。太本事了!
“我不能花他们给的钱,花了,要是没本事攒回来,昆仑就是他们的了。”八岁挂零九岁不到的孩子最会说大实话,牵来扯去还是绕着钱打转,“我可以自己挣钱。”何敬真换回苗话就松快多了,一应一答都能踩在板眼上。
“哦,从哪挣?怎么挣?”老头笑眯眯。
“你雇我吧!我做事能顶三个人,不偷懒!我会打扫、烧饭、烹茶,还会洗衣服……”何敬真掰着手指头细数各项能兑成钱粮的小本事。
老头笑眯眯的胖脸慢慢浮上一抹肃色,他定定看着面前这张瘦得光剩两只眼的小脸,心里老大不好受。是什么叫这么小个孩子一再错过“时宜”,早早担忧“欠”与“偿”能否相抵?
“……好,我雇你。你每月要价几何?”
“不要价,给我饭吃,给我地方住就好。”
老头背过身去,快走几步,走得远了,心绪都拨乱反正了,才吐一个“好”字。

第7章 结“梁子”

何敬真拜入师门第三天就起了个大早,先洒扫,把讲坛上的桌椅板凳都抹一遍。等他捅开厨房灶火,烧好师父的洗脸水,喂完挂在廊檐下的一只虎皮鹦鹉,准备穿过院子去荷塘边扫扫落叶,天边才依稀染一层黛色,刚有要亮的意思。进了院子,先看见一院子傻站着的人。都是仆从。来路各不相同:能静居两个,管着老头起居;少苍阁一个,负责打点周行逢身边杂务;余下的都归薛凤九,吃喝两个,拉撒两个,醒来睡下两个,出入两个,跟来的是三十二个,就这还裁掉了三分之二呢。
这些人闹不清楚这个和他们抢活gān的小子是个什么来路。看qíng状么,是萧一山的关门弟子,举动又不似——徒弟不都是吃饱了看两页大书小书,写几篇不痛不痒文章,听老头讲几句不咸不淡鸟话的么?谁见过起个大早洒扫烧火浆洗的?洒扫烧火浆洗的徒弟不能出在萧一山门下,该出在某个连掌柜带伙计只有俩人的野jī店里,也叫徒弟,但叫“学徒”可能更合适。萧一山门下只能出经天纬地之才,要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要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反正是做大事的料!
杀jī用牛刀不是好事。一院子的仆从都被这把“牛刀”搅和得浑身微微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