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景况,“事儿爹”十几天来一直崩着的“恻隐”,这时“啪”的一声断了,二话没说,先把那俩一通打扫,破碗破罐破衣烂衫打扫一番,全掼上马车,人也弄上去,马不停蹄地往最近的镇集跑。到了地方先找医馆,再找住处,还找估衣铺子,几人分头行事,何敬真带俩尾巴去医馆,那四位,一位去找住处,一位去估衣铺子买几身半新不旧衣衫(想是知道买新的也没用,那俩尾巴旧的都不定愿意要呢,何况是新的!),剩下两位跟着何敬真走,听候差遣。热伤风不好治,好在送的及时,医馆里的坐馆医师忙活了几个时辰,又是灌药又是扎针的,好歹把细妹子身上火烫的热度给降下去了。接下来细细调养几日,好粥好饭喂着,伺候好了,人也就缓过来了,缓归缓,那副随时倒毙路边的细小身板经过一路风尘,又经过一场大病,越发薄得透明,太阳底下一照,一张脸明晃晃无血色,看得人胆战心惊。这么个细条人,抖索索地“追随”,命也不要地坠在后边,拖住了后腿,“事儿爹”还走得了么?走不了了,索xing停下,问问这俩到底要弄什么,究竟要不要他们搭把手照应照应。
应当说俩尾巴“戳眼窝子”的计策用的好,穷途末路了还守着骨气不肯弃的“穷讲究”也用的妙。恻隐之心人人皆有,能力所及,解囊相助是最简便易行的,也没指望受接济的那个来报还,助过后便撒开手,转眼就忘。想要那恻隐长久,必得将恻隐化为“不忍”。不忍了,总是要软下来的,一软再软,岂不万事好商量?
“事儿爹”显然已经朝着“不忍”那头去了,这几天中间觑了个空,找来那男尾巴问话,“你们到底要去哪?”。他不问“你们做什么一路跟着我们?”,知道问了也白问,也知道这俩尾巴是少见的好面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越是清寒的人家越是看重面子,一旦拆穿,俩人无地自容了,死的心都有呢!然而不问也不行,这么不上不下的摽着,摽出人命来怎么办?!
男尾巴人高马大,换上一身从估衣铺里倒腾来的半新衣衫,看着怪顺眼的,可这家伙真怪,老爱自惭形秽,老也挺不直腰身,像是怕站直了显出自个儿的蠢大粗黑,和“事儿爹”说话的时候老爱微驼着背,低垂着头,不敢拿正眼瞧人。
“……去、去蔚州……”他羞眉臊眼地缩着身,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好,我们也去蔚州,你们先随我们一道走,到了蔚州有落脚的地方再另说。”“事儿爹”当即决断,带上两条尾巴一起走。
听这说法,想人家容留还是没影的事儿,男尾巴这又黯淡了,但也由不得他不答应,从万山往前,快要入蔚州的时候,到处都是险山恶水,他一人也就罢了,还带着个细妹子,碰上毒蛇猛shòu或是山匪流民,哪里应付得来!
决断定下,接下来就好办了,马车有了,多备些gān粮和水,带上药糙、药罐子,上路!
万山到蔚州还要走十来天,十来天当中,俩尾巴真是“懂事”到了让人揪心的地步。吃饭从来等他们吃完了才肯过来捡剩,夜里从来比他们睡得晚,大清早起来,男尾巴淘米烧饭,女尾巴颤颤巍巍地跟着她哥,拾几根gān柴、一把gān树叶,准备一会儿引火用。烧饭用的罐子是俩尾巴自带的,土罐,外边看着挺胸凸肚的傻气,里边倒还好,能盛不少料。许是怕遭嫌弃,男尾巴把那土罐洗了又洗、涮了又涮,这才把米放进去熬,准备熬稠粥,因妹子胃口不好,吃不得gān饭,单烧粥么,又怕他们几人吃不惯,gān脆烧成糊糊状的半饭半粥来调和众口。火引好了,女尾巴瑟缩着坐在火边守着,守两堆火,一堆熬稠粥,一堆烧洗脸水,不必说,水不是给他们自个儿预备的。
何敬真认chuáng,一路行来幕天席地,睡眠浅,他们一动他就醒了,出来一看这俩的“懂事”,顿感愁惨,也不知从何劝起,就跟过去让他们别弄了,待会儿他自己动手,小孩子家家的,就该眠足睡饱,今后好长个头。不说还好,他一说,俩尾巴登时无所适从,垂头丧气地缩回马车里去了,然后一整天无jīng打采。瞧那俩愈更畏缩的做派,“事儿爹”一时觉得自己造了个大孽。
其实这事儿简单,俩尾巴就怕“没用”,就怕因了没用,被他们半途抛下,说远点儿,这是为将来挣点儿好印象,他俩想:这十几天如果能派上用场,是不是就“容留”有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