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小小院落,一个等着他的人,一袋子面粉、几个蛋、几根葱蒜芫荽,不知怎么的就家常起来。
何敬真进门,烧火,和面,等那一碗寿面烧好,半个时辰过去了。端进正屋,摆好碗筷,看那巫神吃。还是照西南的旧俗,吃面之前说些吉祥话,祝寿星佬福寿绵长,一生顺遂。巫神拉他一旁坐下,另取一只碗把面摊过去一半,说,来,一道吃,要绵长一同绵长,要顺遂一起顺遂。话里是有话的:我的顺遂仍旧系于你身,你若愿一直这样过下去,那也挺好。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何敬真听他说的哀婉,心里针刺一般钝钝一痛,痛好久平不下去,又给不了他要的然诺,只能这么挂着,看他哀婉,看他那份无处投奔的牵念一天天旧下去、酽下去,浓得发苦,却自始至终不得解脱。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又是一个僵局。每回只要一谈及日后,谈及日后两人之间那一团乱麻的关系是死是生,总要走进死胡同里。
两人默然吃面,吃完了也就了了一桩事了。
何敬真收拾好碗筷就要走,巫神拦下他,“不多留一会儿么?”
“……不了,军伍事多,今日只请得半天事假……”
明显是躲人的借口。多呆一会儿都不愿,在怕什么呢?
巫神黯然。
何敬真说完就走,从巫神身边绕过去,像绕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陷阱。他衣角从巫神跟前拂过,最后关头,巫神一手把它逮牢,顺势一带,把他带倒,带到怀里,紧紧禁住。
蓬勃旺盛的体热从背后袭来,何敬真钝痛的心猛地抽紧,他挣扎一阵,出脱不得,心里明白到了该他“怒放”的时候了,不然那债主不甘愿让他走。略一犹豫,掉转身把自己埋进那副腔膛中,一双手也环上巫神腰身——迟早要来的,早完早好。
那巫神好比水流,他好比水底的一株青荇。水流时急时缓,青荇便也蜿蜒婉转,顺水漂流,载浮载沉。两具躯壳是旧识了,老相好,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知疼知痒,不论如何都能恰到好处的搔到让人yù罢不能的那一点,纠缠到底,半日的事假不得不变作一日。直至日暮时分,何敬真才从十官子巷出来,那巫神一直送到巷口。临别之前,借着余韵,他开口诈了他一回。他说:要不……还是把那qíng蛊解了吧……
我现在都对你“怒放”了,要qíng蛊还有什么用?同生共死么?还是不要了吧,我会好好活着,你也要好好的。
不解!
巫神应得gān脆,还有些恶狠狠的。qíng感上的不足,就要靠蛊来维系。怒放了又如何,一天不得你一句准话,一天不能解开这羁绊。
何敬真见诈不动他,横下一条心摊牌,他用苗话问他:“qíng蛊发作起来不知时日,着实难受,你舍得让我受那份罪?……”
说完才知道自己无意间撒娇使媚了,耳根发烧,慢慢烧到双颊,闹成大红脸之前他就落跑了,把那巫神撇在巷口,独自慢慢思量,居然品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味道,半生不熟的,似乎是“小qíng人”之间闹别扭时的微酸,酸后还有余甘,足够往后多年回味的。他见心头ròu耳根红红的一头扎进市集人海里,忍不住微微笑了,难得促狭一回:“不怕,‘解药’几时都等着你!”。
也不知人家听没听见。
何敬真刚进蔚州大营,迎上来两个人,一个杨镇,一个元烈。杨将军哈哈笑着过来打趣:怎么?会相好的去啦?不是说就请半日事假的么?怎么一走一整天?
被打趣的那个刚刚害完臊,他这么一说,又引起来了,二十几年来难得脸红几回的人,今天连着脸红了两回。
杨将军见了心里的小锣鼓“当当当”急敲——咋?难不成还真有相好的?那可坏菜了!皇帝要知道这宝贝蛋私底下搭上了别个,那、那、那后边要怎么收拾那“别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这位对皇帝的心思三不知,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悬,旱路么,不是人人愿意走的呀!而且依着皇帝那霸道的脾xing,绝不可能是在下边的那个……
杨将军某些时候的某些心思压根不像个武将,倒像某街某巷抓一把瓜子从街头嗑到巷尾,开口就是:“哎!你们知道么?那谁谁家呀……”,这样式的“事儿妈”。他笑何敬真是“事儿爹”,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模样的凑在了一块儿,guī笑鳖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