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当然比不过这许多张嘴,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杨将军,杨将军没那么多嘴,没一会儿就左支右绌,支吾不上来了。他赶紧扭头朝向徒儿那边:“元烈!你说说看,何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就是上边那个黑胖黑胖的?”
元烈看得津津有味,顾不上搭救师父,不单只不搭救,他还当场塌师父的台:“这不唱得挺好的么?”
“我让你说实话!没让你评说唱得好不好!”杨将军着急上火,一巴掌拍上狗崽子的后脑勺。
“实话,唱得挺好,何大将军就应当是这样的。”
杨将军不知道,徒儿对何大将军的仰慕时常让他觉得这么个人就应当长成“半截黑铁塔”式的粗胖高大,否则不足以担起日月河山。粗胖高大与悍横是天生一对,斯文俊秀与细弱是地上一双,若是错了位,旁人往往难以适应。都三年多快四年了,狗崽子对大将军悍横的“里”与他斯文的“表”仍旧不惯,对着“表”,他觉得这人也就这样了,还能有多大进益?然而一旦上了沙场,那“里”的变化就是天翻地覆的。
这两年他只要觉得自己有了进展就要寻个时机挑战他,或者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公开叫板,或者半路截下打埋伏,然而总是输他一招,不论他后来如何发奋,到了如今仍旧输一招。
没理由啊,论力气两人势均力敌,论下黑手出黑招的经验两人也差不离,那到底输在了哪里呢?
狗崽子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大将军跟戏台上演的那个一个模样,他也就不那么困扰了。毕竟高大威猛么,输了也心服口服,偏偏是这么个斯文俊秀的模样,输给这么个人他觉得窝囊。暗地里窝囊,明面上他一直把他当做追逐的目标,超越的榜样,如果真有越过去的一天,那他也就放下了。所以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他还没能赢过他。所以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赢过他,把这口窝囊气吐出去。
何敬真听他说“大将军就该是这样的”,嘴上不说,心里叹气——这小子还没转过弯来呢!总觉得输给他丢份,也不想想究竟输在了哪!和他说了多次了,让他“定心”他就是听不进去,每回一上来就想赢,横劈竖砍、刀刀直取命门,心浮气躁的,气力再大又如何,心不定,处处是破绽,不输才怪!还是嫩了点儿,得多练!
何敬真这儿刚想着让狗崽子多练练,练手的机会就来了。十月末,蜀羌联军五万人从九峰山过来,接连烧袭周军三处军寨,来势汹汹的,闹得附近百姓人心惶惶。周朝这边应对的法子是“先撤后打”,先派一队兵到蜀羌军闹得最凶的那几个边镇,掩护百姓们回撤到相对安全的天远和百部,然后在杨河谷设个“套”,把蜀羌军引进来扎紧了袋子口再狠揍!
设了套,总得有人做“饵”吧,不然那蜀羌军哪肯往里钻?
大将军布局的时候是这么打算的:他自己领着五百人做诱饵,把蜀羌军从边境引过来,杨镇负责在杨河谷两边“收袋口”。
对于做诱饵这件事,杨将军苦口婆心地说了他好久,让他别“以身犯险”,这事儿可以另外派人。大将军当时正在看杨河谷布防图,听闻杨将军的“另派他人”,他头也不抬,问:“怎么?五六年前不见你说另派他人,现如今胆子细了么?打个埋伏都要另派他人,要不这大将军还是别做了,送你,你来。”。“事儿爹”这张嘴平时没啥,就是到了大战关口,谁要是劝他“保重”,要他“换人”,要他缩在中军帐子里等着别人去闯刀林箭雨,他的嘴就一点口德不留,一定要把劝他的那个噎得无话可说。
杨将军气急败坏,也一点口德不留:“咋?我说你你还不乐意了?!真正的‘天下归一’还没开始你就急着冲到前边去,万一有个好歹……”。
“万一有个好歹,总会有人接我的位置,你怕什么?”“事儿爹”截断杨将军话头,将他的军,“讲武堂每年收两百人入都城听讲,这几年来也培养过好几百号人,里边很有些人才,不定非我不可。”。
“好,你说的对,军伍里边不定非你不可,皇……”,说到“皇”字,杨将军惊觉自个儿差点说漏嘴,于是顿住、生闷气,自己和自己说:军伍里边不定非你不可,皇帝那边呢?人家对你“愿同尘与灰”,你要嗝屁着凉了,那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