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上懒得搭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乐呵的——大庭广众之下替师弟理领口,系腰带,小小的显露一下子,师弟再呆钝也该知道些味道了吧?
这么一想,皇帝又觉得有指望了,接chūn接得挺麻利,祭天地拜诸神,燃香酹酒,二刻事毕。按照往年惯例,接完了chūn,百官们就沿着chūn湖踏chūn去了,四散开来,愿往哪走往哪走,天子一般象征xing地沿着湖边走一圈就回宫城去了,百官们三五人一群,有在湖边喝chūn酒的,有绕着湖边看□□的,也有回家换下官服豁拳斗糙吃chūn饼的,立chūn当日从上到下都休整一整天,爱做什么随自己高兴。百官们满以为今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都眼巴巴等着皇帝让“随意”呢,哪知皇帝从接chūn坛上下来,没说让众卿家随意,他走到大将军身旁,十分自然地伸手替他正衣冠,系腰带,边整理还边嗔怪大将军:“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连领口也弄不好,腰带松了也不晓得系一系……”。
大将军显然没料着皇帝的ròu麻居然翻出了墙外,翻到了光天化日下、大庭广众前,一时间措不及防,刚想说臣自己来,皇帝无比亲昵地说:就该有个人成天盯着你才好,省得你不会照顾自个儿。一听这话,大将军的手脚立时僵住——有个人盯着?这是啥意思?暗探么?不像啊,难不成又要陪吃陪喝陪下棋陪批折子?!
他把这话当成了“威胁”,大庭广众下衣冠不正、腰带松弛还不让我帮你弄好,一会儿就等着吃后果吧!
皇帝给大将军正衣冠打腰带熟门熟路,似乎不是第一回了。大将军站得笔管条直地随皇帝摆弄,似乎也不是第一回了。关系真够好的,师兄弟么。但有没有点儿好过头了?而且师弟的容貌身条都打眼得很,不是吕相那样式的“平凡谦逊 ”,底下站着的百官们难免有点其他想头,比如,“佞幸”。当然,百官们怎么想那是放在心里的事儿,只要别落在笔头上,被史笔描一笔,那就不是定论,没关系。
说起史笔,那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群人。史笔是史官,史官在周朝时是世袭罔替的,主笔人父死子替、兄终弟继,也即是说,史笔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又不是一群无关联的人,它是一个世家。周朝的史笔世家姓陶,传到如今,执笔人名叫元侃,字正通。
身为史笔,陶元侃这天当然在场,当然也看见了这出名为“师兄弟”相亲的戏,百官们想些什么他也知道,不外乎这三种,一种是“简在帝心”,一种是“雨露君恩”,还有一种是“佞幸”。前两种还好说,也都说的过去。最后一种最难看,也最严重,那是无才无德,单以色媚,取宠于君。到了近世,佞幸又变了一重意思,原本是无才无德以色事君,后来只要是仕宦之内与帝王有些异样关联的,都叫佞幸,不管有才无才、有德无德、有功无功。到了陶元侃这儿,他又不大认可这样的判断,因此,他觉着这事儿轻描淡写即可,不必过度发挥。简在帝心如何,雨露君恩又如何,帝王家的心思最难明白,翻手为云覆手雨,今日这行止谁知是不是做戏,为着招揽人心,为着让臣下替他卖命,整整衣冠系系腰带算什么,汉高祖刘邦哭祭楚怀王,唐高祖李渊哭奠隋炀帝,哭得涕泪横流死去活来的,不就是为了“人心”么?
陶元侃认定这是皇帝为了“天下归一”特意唱给大将军听的一出戏。其他不论,他倒是对这位大将军上心了。这人传说不少,且传得神乎其神的,整个人云遮雾绕,看不清真xingqíng,究竟如何才能拨云现日,还得亲眼见、亲耳听。史笔在落笔之前最喜欢与那笔下之人接触一番,至少说个一两句,听话听声,有时候一句话比自己闭门造车冥思苦想要管用多了。
那天接chūn之后,陶元侃特意找了个时机,与何敬真偶遇了一趟。费劲周章去偶遇,就为了问他一句话。想要偶遇,那就得等着,起码得等到皇帝离开。
那头皇帝当众骚骚完了,放话让百官们随意,这就都随意去了。大将军也随意,他随意往chūn湖走,皇帝也随着往chūn湖走,走走看看,一小圈的湖,走一趟下来,过来四五拨人问政事的,这么游湖还游个什么劲!走了没一会儿就上来一群又一群打岔的,有什么私体己也不好往外说呀!
这种不清闲的接chūn游湖,它还不能善始善终,再过一会儿,一份兴田过来的火漆封筒就把皇帝给招走了。临走前他还不甘心,还想把师弟弄回去陪吃饭陪下棋陪批折子,师弟可怜兮兮的说自己还没好好看一眼这chūn湖呢,他心一软,这就又孤家寡人的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