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人家那样千愁万惨的,他还下得去嘴教训?!
罢么,这事儿先记下,往后再说,再狠狠的说,往死里说!
杨将军的嘴撤了架势,丹田之气四处乱窜,此时方才想起来忙活了这么几天几夜,饭都没好好吃一口,此时满肚皮闹虚空,他默默来了默默走,吃他的面片儿汤去!
狗崽子铜做的皮ròu铁打的骨,闷头睡了半日就缓过来了,他咬着牙,半撑着chuáng沿坐起来,先羞羞地瞄了一眼他家大将军——这人居然在chuáng边守他,那么有心……也不知从几时守起的,可用饭了么?身上也有伤呢,可包扎完好了么?那时候那么险,他本可以走脱的,偏不走,偏要拽他一起走,那么有qíng……是舍不得叫他死了么……
行简行简行简行简……
狗崽子心里把“行简”二字嚼透了,想吐出来,然而那颗心已经被“行简”弄醉了,东撞西歪的,找不着家。好容易按定了六神,吐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不大像话的话:“……行简……”。“行简”后边停顿了好半晌,死活出不来,一急,脑子一炸,出来了:“我欢喜你!”。
欢喜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喜欢是平平常常的喜欢,可以喜欢一件东西,也可以喜欢猫儿狗儿。欢喜是沾着qíng爱的,一人心内恋慕着另一个人,可以说欢喜,是那种一想起这个人,心里就无限欢喜、无限甜蜜的意思。
行简师从汉土大儒萧一山,十多年的chūn风化雨,绝对的知书识礼,不可能不知道“欢喜”是个什么意思。起先他以为自己耳道坏了,听岔了话,就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狗崽子浑身上下铜皮铁骨,也就只有脸皮还是人的脸皮,且这脸皮比常人的还要薄上几分,眼神和人家一对,脸皮轰的一下烧着了,烈火燎原,但死不悔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一个道白,首先把他自己说明白了——原来他从十四五起就一直死皮赖脸地赖着他,就是为了这个“欢喜”啊。原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窝囊,不单纯是因为打不过人家,而是他把两人间的胜负看成了这“欢喜”的资格,打不赢,连资格都没有。此番敌阵中往来,他替他挡下一层箭雨,怎么也该算是有担当了吧?有了担当就不再是个毛头小子了吧?不是毛头小子就可以道白了吧?
他以为这是个正经八百的道白,大将军却觉得他这是吃错了药,瞎闹腾,耍嘴皮子,逗着玩,人家肃着脸斥他:“睡傻了?浑说什么呢?!”
“……没、没浑说!我就是这门心思!”狗崽子耍癞皮狗,磕磕巴巴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话里的意思可一点不磕巴。
“有病接着喝药,没病接着睡你的觉!少在这儿瞎说八道!!”大将军动了真怒,听这声气,指不定下一刻就要挥拳头揍人了。
“……是因为啥不让我欢喜你?你说。”
“……”
说个屁!你以为断袖是好玩儿的么?!这种悖逆天理人伦的东西你也当做玩意儿来玩?!
“因为欢喜你就是断袖?那就断袖好了,我不怕。”
“……”
去你的不怕!
“你说话呀!”
“……”
这年头的军旅都不讲究上下尊卑了,随便来个副将就可以吆喝着让大将军回话。
“别说你不是!我看到了,那个满头银发的!凭什么他行我就不行?!”
狗崽子是有lángxing的,láng的直觉常常能让他猎获一些常人猎不到的东西。大将军和那巫神的私qíng不是他无意间撞破的,是有意追探的结果。虽则只追到过一回,但这回就让他大大地壮了胆——他愁了许多年,就为这断袖的事儿,他自己断了不怕,就怕大将军原本不是个会断的,一是一不是,那还道什么白,让那心思自己死了得了!谁想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大将军竟qíng愿让个“雄”的沾身,两边还有应有答有来有往,显然是久在其中,做惯了的。既然没有了“一是一不是”的顾虑,他还怕什么,他不信自己争不过别个!
狗崽子属于láng的那部分血烧得滚热,忒也自信,忒也有把握,崇山峻岭高天厚土在他看来全都不在话下!
然而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有些话可以私底下说,有些话私底下提都不能提,狗崽子心肥胆大,一嘴巴把不当说的都说了,不能提的都提了,这就是在讨打!
大将军二话不说,老大一个耳光当面轰来,一点儿也没留qíng,当场把狗崽子黝黑的薄脸皮扇出五道红而肿的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