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之前踩过无数次点,知道那边有哪些道,哪些道连通哪些大道小径。好在狗崽子罕见的长着一双láng一样的夜视眼,越是漆黑的地方他越是看得清楚。好在狗崽子贼胆大,有急智,并且把怀中这个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否则,随便换一个人,遇到这种险境急境窘境,说不定就扔下这个不知死活的人自个儿逃命去了。
狗崽子奔命一般的急奔,根本不敢看怀里的人的脸,刚才只是扫过一眼,见了那不详的青蓝面色,他的泪就要下来了。又不是灰心丧气的时候,只能使劲咬一口舌尖,用舌尖上的剧痛去压心尖上的剧痛。
前边就是那座小山庙了。元烈狠抽几鞭子,一口气赶到地方,翻身下马,把人抱进去,寻一块gān净地界停下,先脱了披风盖在地上,后把人轻轻放下。放下以后还是不敢看,只敢抖着嗓子叫他:“行简?还好么?”。若还活着,好歹答应我一声。不见应声。他只好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唇接唇的渡几口真气给他,看能缓过来不能。那毒已入了肺腑了,这几口气渡进去,也只能催出个“回光返照”来。渡过气后,约摸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那人有了一丝活气,半开着眼,瞳神里的光散得一塌糊涂。说话太费力了,他双唇翕动,只是出不来音,元烈不得不把耳朵贴过去,听他要说什么。他说,告诉杨镇,那些死难将士的家口,请他务必代为看顾周全。尤其是那些鳏寡孤独的,别让他们老来无依……
来不及了。那伙人已经跟到了附近,马上就要搜到这座小山庙里来了。他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别管他了,赶紧逃命去。
狗崽子肯听么?他要是想逃命早逃了,还用等到这一时?!
他欢喜他。是豁出命去的欢喜。是只求共苦,不求同甘的欢喜。当然也是同生共死的那种欢喜。他才不会放他一个人孤零零去死呢。huáng泉路上,好歹有个人陪着,也不至于太孤单不是?
狗崽子不知道,自己认定的主子,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跟着一道去死。他不愿活了,却不想拉谁陪着。狗崽子还小,好好活着,迟早有天会遇见他命定的那个人,他们必定会偕老终生,白首不离。他不过是个过客,来去匆匆的,又不曾真正把他放进心间,凭什么带走这么好一个人。要走便一个人走。趁他为他挡明刀挡暗箭的时候走,悄没声息地爬到庙门口。故意亮在那伙人面前,让他们捉了去,顶好一刀把头割走,这样,那傻小子也就能死心了。谁知那伙人拿了他以后又不即刻杀了,挟了他往渡口走,塞他上一条小舢板,几人奋力一推,那舢板顺水漂流,水急风大,一瞬便去得远了。
何敬真仰躺在小舢板上,眼睛被毒蚀伤了,看不分明,然而鼻子还好使,他嗅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也好。炸没了也好。gān净。谁也不用再找了。他在这尘世里欠下的最后一笔债属于那个已经远去的人,赖不掉了,只能顺水漂流,再炸成飞灰,还他一缕魂魄,望他笑纳。
两边的山景退得飞快,天上一轮瘦缺的新月,天幕暗蓝空阔。小舢板单形只影,载着一个想要落叶归根的人。
然后,一支带火的箭远远she来,正中舢板,轰然一响,归去来兮……
第92章 爱深恨切
“何敬真案”是周初四大案之一,案子牵连广大,接连带倒了几位重臣,影响之深远,之前之后再无能出其右者。还有一点值得特别一说,这案子是皇帝亲审,所有物证、人证、线索全部由皇帝亲自验看,蛛丝马迹,一毫不漏。
皇帝始终不愿认这结果。不信明明已经到了手的人就这么被炸成一抔尘埃。不信他们从此以后天人相隔,连一堆白骨也不肯留给他。这样就没了,一点都不真,他总以为那人是诈他的,其实没死。执念总不肯死,于是他半疯半癫的找了那人一世。有消息说那人入了西域,他就让陆骁西出,dàng平西域。有消息说那人在北地,他就让梁将北去,扫平胡戎。然而哪都没有。西域没有。北地也没有。
对皇帝这疯癫了的症候,史笔也有话说。陶元侃至始至终都认为皇帝是在做戏。除掉了心腹大患以后的如释重负,值得这么演一番。帝王爱权,卧榻之旁,怎么容得下这么一位人望顶天、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先毁了声名,再灌一碗□□药死,假托是畏罪自杀,多gān净。还审什么呢?弄得跟人还没死、只是跑了似的,到处派人手搜、查、找,整个朝堂风声鹤唳的,都怕暗线上的人查到自己头上来,捉进去不算,还要株连三族。一闹闹了三年,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是怕这人没死,某天突然就活了,揭竿而起,振臂一呼,从此成了周朝心腹大患?至于的么,就算活过来又怎么样?百姓们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谁愿意作乱?好歹管着汉土八千里山川河岳呢,是不是该收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