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这样观点的人估计不在少数,杨镇是。薛凤九是。就连萧一山也是。
杨镇想辞官,皇帝却把他提了上去,让他做了兵部尚书,他本不愿受,然而狗崽子元烈给他捎了一句话,说是何敬真临去前的嘱托,“那些死难将士的家口,请杨镇务必代为看顾周全。尤其是那些鳏寡孤独的,别让他们老来无依。”,原封不动,听得老小子两行浊泪止也止不住,接了差使,好歹能在钱物上想想办法,不负故人所托。
二世祖恨大师兄恨得出血,今生今世不愿再见面,于是他把家搬到了蔚州,也不在宦海里头沉浮了,就和他那又凶又媚的媳妇儿一道在蔚州做丝绸买卖。他倒是做这个的料,做了不到两年,家私发得不可收拾,转眼就成大富。
对于大徒儿和三徒儿的纠葛,老头想的倒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想的是——果然还是帝王心思,心正,然而少仁,得不到的,还是毁了的好,省得旁落。
得了三徒儿的凶信之后,萧一山没有一点声响。直到三年之后,他才给大徒儿去了一封信。信上八个字:爱深恨切,一了百了。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他,行了,到此为止了。
老头心里当然痛,想起就痛。逢到年节,加倍的痛。清明、中元、冬至,痛得尤其剧烈。痛得睡不着觉了,老头就起来喝茶,摆两只茶盅,他喝一杯,对面那杯淋到地面上,给三徒儿喝。有时候还弄几陌纸钱,一页一页地烧,烧大半个晚上。中元节的夜晚,也和附近乡邻一道,去江边放河灯。放三盏,一盏给老妻,一盏给三徒儿,一盏给那巫神。第一年中元节,老头放完河灯,回到chūn水糙堂放声哭了一场,本身就有了年岁,又哭得痛,转天就病倒了。时好时不好,拖拉了将近一个月才好完全。第二年仍旧去放河灯,不过不哭了,大概是心里头认了,认了这结局,认了以后反倒能心平气和的看待旧qíng旧事。
第三年中元节,老头照例带着三盏河灯去江边放。七月十五,有一轮好大的月亮照着,照得地上好光亮。乡邻们三三两两沿河放灯,他也寻一处站下,一盏一盏的放。放到第二盏,有个人过来,站到他左手边一丈开外,看他放河灯。起初他以为这人是来瞧灯样子的,就说,别看了,这灯是我亲手做的,街市上没得卖,看了你也仿不出来。那人还是不动,还是静静呆在那儿看着。他心qíng不好,耐xing也不那么好,扭过来要教训那人几句,谁知这一扭头,魂都惊飞了!眼前那张脸,熟得不能再熟,却又生得不能再生。三年了,难不成他终于愿意返魂回来看看他这孤老头子,宽慰他伤透了的老心肝?
老头向来不信鬼神,但这一回,他qíng愿相信这是徒儿不忍见师父伤怀,故而“魂兮归来”,聊表告慰。
半城山月一河灯,天上地下,微光粼粼。师父眼里也含一层泪。他靠过去,不言语。靠近了看才发现面前这“魂魄”有脚、有影子,是个大活人。可惜眼睛坏掉了,他靠的那么近,那人的眼珠子始终转也不转,只是微微侧着头,听他的动静。听他走近了,笑笑,一样不言语,只把右手探出去,手心上卧着一枚平安扣,等他把手放过来,两只手jiāo托一番,那人就走了。不是一个人走的,后边林子里出来另外一人把他接走了。那人发色如银,高鼻深目,瞳色湛蓝,雪肤红唇。两人相携,慢慢走。走到俗世之外去了。
老头眼里的那层泪终于没有忍住,漫出来,又是一场痛快的哭。
算了,不问你从哪来,到哪去。不问你前尘,亦不问你后世。
知你还在,那便很好。
知你终有归依,不再流离,那便很好、很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正式完结了,谢谢大家三个月来的陪伴 ^_^
有几句话想在这儿说说。
先说昆仑。
有童鞋问,昆仑既然这样爱,为何不说话呢,甜言蜜语哄着,死心塌地赖着,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就不信何敬真还不被他磨心软了。
从何敬真上神山到逃出来,中间隔了将近三年,这三年中,昆仑应该是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什么指望都没有,然后终于堕入了不再抱有指望的黑暗当中。他和周师兄不一样,周师兄与何师弟聚少离多,距离产生误解,总以为何师弟是可以水滴石穿的,但昆仑不一样,他曾和何敬真那么近的在一起过,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什么模样都让何敬真看过了,可是年少时节的何敬真还是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