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81)

2016-03-31 林擒年

师弟听见师兄的嗤笑,知道他弄拧了自己的意思,就叹气,不言语了。
没了接话的人,也没了续话的人,场面更加冷淡。
二世祖听壁脚听得怪无聊的,墙壁那头那俩人都不说话,一默可以默半晌,还不如不说呢!这十几天来,天天说要给个jiāo代,天天的出来谈,天天出来到处转圈,谈出个结果没有?!大师兄老早就进了牛角尖里了,十几年过去,那都不知钻进了哪座庙里了,哪还出得来!小师弟也是的,明知道大师兄是个什么念想,你和他说“qíng感的事,其实没那么要紧”,那不瞎废话么?!
谁信呐!看来今天又废了,谈不出个二四六来的,回吧!
二世祖抬脚就撤,后边皇帝一句话又把他吓回去了。
“你觉得没那么要紧,那你可愿意陪我一晚?”
嗷!
二世祖心内大大“嗷”了一声,又猫回原地去了!
啥、啥qíng况?!怎、怎的就跳到这儿来了?!刚才还“愿同尘与灰”来着,这会儿就成了秦楼楚馆了?!还、还打商量?!再一会儿,不会谈价钱了吧?!
二世祖做了十好几年的买卖人,钱来利往的,动不动就要往钱字上想,这回他本不愿往这上头想的,可听听皇帝那语气、那调门、那破罐破摔的无赖劲头,他能不往“qiáng买qiáng卖”上想么?!
这回可不能让大师兄再乱来了,他这么一bī,再把小师弟给bī不见了、或是bī死了,谁来赔?!
所以他打算杀出去搅局。
但接下来小师弟的一句话,他又缩回去了。
“……我可以陪你一晚……”
嗷!
二世祖二度“嗷”,这回比上回嗷得更大声,好悬没冲口而出!
他喘气儿都费劲了,想,这世道是怎么了?十几年没见,这俩人都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了,躲着人扯皮条呢,敢来点儿更猛的么?!
皇帝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万万没想到那人敢那么应答,一时间反倒塞住了,没了话。活了四十来年没红过的一张半老脸皮,这时刻烧得通红。
瞧这模样,还当真了!
“陪你一晚以后,我们直到老死再不相见。”
嚯!就知道小师弟还有后招!这后招猛啊——做一夜野鸳鸯,早晨起来各西东,谁也别再问谁的归处,别说到老死,那是huáng泉碧落不相见!
“师兄,咱们之间,还有另一条道可以走——以师兄弟的身份往来,一年聚一次,就在清明节上,就在这江南老宅里。”
二选一的一个注,愿意一夜鱼水,而后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愿意一年见一次,一次见几天,细水长流?
小师弟长进了呀,知道这么摽着大师兄了!
二世祖自个儿在心里哼唧了几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点儿可怜起大师兄来了。
要么吃一回,要么一辈子吃不着,到底是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其实他想这些都是多余的,他的可怜也是多余的。
皇帝认不认这个“注”还另说呢,他要不认,谁又奈何得了他!
“陪了我一晚,你以为你还走得脱么?”
皇帝也开始撂狠话了,只不过底气不那么足,到底是对着自己放在心尖上供了二十来年的人,到底是被这人十几年来的行踪不明惊怕了的人,“注”还未赌就已经现了败相。
敢撂狠话,但是不敢再试着另造一个赌局了。他输不起。
七日过后,师兄弟三人各自上路,约好了明年清明再聚。
多年以后的清明,何敬真没有来,来的是巫神。给两位师兄一人带一封信。
薛师兄一见信就哭得涕泪横流——小师弟没了,这回是当真没了!
皇帝和巫神是头一回碰面,碰面的时间也不长,就是jiāo托一封书信的工夫。巫神不愿多呆,皇帝也不愿对着他。两人之间的别扭扯成了蓬,怎么解也解不开,若不是为了那个人,谁也不愿见谁的面。
巫神走后许久,皇帝才拆开那封给他的信。
里边好轻巧的一句话:报答平生未展眉。
报答?怎么报答?都耗了几十年了,耗得人都没了,这才报答,该说他多qíng还是寡qíng呢?
又过了几天,西南那边送来另一件大东西,是一副千里江山图。里边细细描出了汉土的八千里山川河岳,寸寸国土,寸寸描,缩小了,放在这大卷轴上,蔚为壮观。
原来这才是“报答”。
没有十几二十几年的功夫,绝描不出这么一副图来。一个目不能视的人,花费几千个日夜的苦心,描出来这布上的千里江山,能说他寡qíng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