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34)

2016-03-31 林擒年

何敬真一颗心凉透了,一直凉到四肢,竟想不起来自己还陷在危局当中。
“给你裁了那么多新衣,你不穿,偏要穿这身洗薄了的旧衣,你知道你每回打昆仑眼前走过,他都在想些什么吗?就想怎么才能把这层碍事的衣衫撕碎……这么薄、这么透的夏衫、还是黑色的,领围又敞得那么大,不就为了方便让昆仑得手么?”巫神一口啃在他颈窝处,轻轻撕咬,一双手熟门熟路地剥他,很快剥得就剩一身里衣,同样的旧料子,经不住事,巫神一扯就裂完了,浅麦色的肌肤直接腻住一双四处游走的手。
“昆仑!!”何敬真用苗话喊那巫神。一如多年前小小的他病危那晚,静静守在吊脚楼下等上山采药归来的昆仑,磕磕巴巴但全心的信赖与托付,绝想不到有朝一日“昆仑”竟要亲手毁去那信赖与托付。
巫神并不停顿,铁了心要把脸皮撕gān净。
“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ròuròu!!”他可知道此“ròuròu”已非彼“ròuròu”。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时今日的“ròuròu”是巫山上的一朵云,是巫神心尖上的一块ròu,对待心头ròu除了合而为一,没有别的方法可保安全无虞。
“ròuròu听话,昆仑只知道这一种方式和你天长地久、生死不离。”
“别怕,一点也不疼。”巫神哺了一口什么给他,一瞬,他的身体就要着了。那是一种足以燎原的热,烤得他不停掉泪,泪水很快被一根舌尖打扫进一副血红的唇里。非同一般的畏怖让他不断耗力,一次次冲刺,想从巫神手脚筑就的血ròu牢笼里突围。凡间廉耻都缚不住的巫神,凡间的力气又怎么挣得脱。
何敬真从不明所以到不知所措,再到无可应对,最后到了绝望灭顶的境地,十七年来没有哪一件事像这样让他恼透了、乱透了、伤透了,想着反正欠他两回命,不如就这么舍出去,还守着做什么呢?很大不了的事么?身子被说服了,软了下去,心却倔得很,顽固不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死守着。那巫神的舌尖闯进他嘴里与他唇舌纠缠,心就裂成两瓣;那巫神的手捻到他胸前,心就碎成了四片;那巫神唇舌手并用,顺着他腰线一路没入腰谷,心就碾成了齑粉。碎透了,那么些年来的仰赖、托付、荫蔽一齐碎了个落花流水。还敢对不择手段碾碎这一切的“人”或“神”抱指望么?
身和心要能分开安排多好。反正当年所享,终有一日要等价或倍价偿还,今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留副空躯壳给这巫神,去偿他活命的恩qíng、养育的恩qíng,解他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求不得苦”,心还能另辟片gān净地,从这混乱的关系中择出去,不认账,一心一意守着年少无知的单纯岁月,没有后来的种种不堪。不用听那巫神一口一个“ròuròu”唤着,心跟着身子一块疼。
他这刻才真正知道,巫神口中的“ròuròu”不再是他小时一身下不去的小膘的戏称,而是“心肝”、“魂魄”、“命”的另一种叫法。代表所有一拿走就会致死的东西,他之于他的不可或缺,久远之前就已落定,他愿或不愿、想或不想,其实无关紧要。即便一厢qíng愿,巫神也从不缺决断和手腕,必要的时候也能心狠手辣。
他等了他这么些年,从一团小ròu栽培起,道路阻且长,颠簸起落,好不容易才“出落”成这么一个何敬真——有点天真、不缺抱负、良心完好。多么好的一份人材。三十四了,等也等老了。
他握着凡俗不可企及的权势,空身等你一个何敬真,谁敢让他空等?
他归了巫神位后铁血手腕扫除异己,迫不及待地造出个“承平稳定”来,好迎心头ròu上山,不就为了这刻如愿以偿地抱个满怀?

第19章 尘埃落定

大大动了几场“gān戈”的巫神蓝瞳里漾着一抹餍足。他将“心头ròu”禁在怀中,不说话,光一下下抚着他luǒ着的背脊。这就算尘埃落定了。
在苗民的风俗中,一旦双方有了肌肤实qíng,不论来路如何,总是定死了的。死心塌地的死,哪方都一样。因此,他根本没想到何敬真会逃。都煮熟了蒸透了还一趟趟想着逃。
第一趟逃是在他们有了“实qíng”的第二天。侍巫们被昨夜正殿里的动静惊坏了,撤到远处暗处,殿内殿外都虚空。何敬真背着他的弓,往献神台走。远远近近盯他梢的侍巫们并未多想,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寻一处绝壁练箭。等看出不妥来,事态已经急了——巫神的心头ròu站在献神台边缘,正打算往下跳。几层侍巫结成的人海围牢他都不顶用,他一身功夫得了沈飞白真传,不止是正路功夫,还有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野路子,劈手筋跺脚趾也用得巧,绝不伤人但让人痛得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拦他。人海飘摇起来,渐渐豁出个小缺口,何敬真咬紧牙关朝那儿闯,差一点就要闯过去了,不曾想一道朱鸟乌衣的身影补了那道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