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36)

2016-03-31 林擒年

结果又如何?放出去两个月之后,连盯梢的侍巫们都松懈了—— 一年多,即便是石头也该熬苏了,何况是个人?
这么多份心思一齐开起了小差,活生生把个早该熬苏了的人给看丢了。丢的时间还不短,整整三天。三天之内,整个神山的坑谷渊道被“篦”了无数遍,硬是找不着。最终还是他自己不小心触到一个极小极小、ròu眼几乎不可视的“缚妖铃”,这才泄了踪迹。巫神独个儿追过去,去猎这丢了三天的“魂魄”。三天来他一刻不停地想着何敬真是否在逃命时误落某个机关;是否一脚踏空坠进某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是否遭遇毒蛇猛shòu;是否被表面太平了,实际私底下谋着改朝换代的“有心人”擒住,受各种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刑求?想一遍魂飞魄散一遍。等他终于猎到那个藏在个连腰都伸不直的dòngxué中、冻得瑟瑟打抖的人时,牙都要咬碎了。一顶斗篷劈头盖脸摔过去,把那人整个卷裹好,扛上肩,就这么招摇着从来凤山山脚扛上去,穿过神道,扛进正殿。神山上上下下都旁观了这次追猎,明白无误地把住了巫神的疼痒喜怒。
不排除巫神这场大张旗鼓的追猎里边有刻意的成分。他对何敬真的这次脱逃与躲藏一直存疑:若不是某些“有心人”故布疑阵,开了方便之门,他能躲得了三天?还不是眼看着再瞒下去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这才把他放出来?他对神山密不透风的掌控什么时候有了罅隙?这些挖空心思细chuī细打、耐xing绝好地在铁板上寻破绽的大小巫们,还要顺着罅隙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布置?
大布置又如何,能成气候的都灭gān净了,小泥鳅再是翻江倒海也翻不起大làng头。怕他怎的!
对外巫神可以不疾不徐、游刃有余,该打的该杀的一个也逃不脱;对内却越来越缺乏耐心与分寸。他绞紧那副越来越缺乏分量的躯壳,附在耳旁一遍遍朝他讨要答案:“掏心挖肺你不要,好言好色你不要,和盘托出你不要!所有一切你都当驴肝肺抛了撇了一脚踩了!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真不知道?……我又不是你私产……即便是还债也有到头的时候吧?……一年多了,玩也玩滥了……那么些花样……你怎么就不腻?”何敬真也越来越尖刻,一句话就把自己退路全部封死。讨个饶服个软是识时务。不识时务的人永远有吃不完的亏!
巫神气得窒住了,一双手卡到他脖子上不算,两瓣唇还要堵上去,把他肺内残余的一点空气全部吸走。双方这时都涌上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奈,陷在烂泥潭里挣扎翻滚却无法脱身的那种无望,都想到了“人死债消”上。是了,不还有最后一着么?gān脆就这么了结了罢……一方不再想着日夜索求,不再生受“求不得苦”的熬煎;一方不再念念不忘偿qíng,不再日思夜想着从偿不完的qíng债中脱逃。
手越收越紧,唇也越吸越紧,只要再过毫厘,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到此为止。
巫神却在此时功亏一篑,松手一翻,趴在那人身上大口喘气。
终究还是舍不下。

第20章 qíng蛊

二次出逃未果之后,巫神在正殿旁修了一座九层高塔,把何敬真锁了进去。塔造得极尽jīng巧,除了巫神,任何进去了的“东西”都别妄想再出来。一个jīng巧、巨大的金丝笼子。你既不愿做“人”,那就做只只为一人展喉的“珍禽”吧。
若不是伏在暗处,时时伺机改朝换代的“有心人”们弄出的一场变乱,何敬真很可能会被囚上一世,在金丝笼子里锦衣玉食地活过命定的寿数,生老病死也是时至则行,他若先行,巫神会造个巨大的墓室把他盛进去,待自己“历劫”再收骨合葬。巨墓里应有尽有,穷奢极丽描金画银,今生来世兼容并包,把生生世世的妄念都一同带进地底,孽缘甚至迁延来世。若巫神先行,他也逃不过一颗丸药殉死的宿命。两人生同衾死同xué,谁都不再为凡俗的爱恨qíng仇肝肠寸断黯然神伤。
世事终难料。巫神未料他密不透风的掌控中居然有人敢与汉土勾结,烧杀居然敢蔓延到神山上来。私底下谋划改朝换代的“有心人”们未料当初的小盘算居然会做大,大得掉不了尾,最后被一网打尽还要夷家灭族。一个小小诱因,一个看似简便易得的安排,一桩算起来稳赚不赔的买卖,如何演变成为牵连深广的异变,许多人至死想不明白。他们原本只是要巫神“乱心”而已,心乱则神不宁,神不宁则行事有偏,行事有偏他们才有机会重构被巫神拔得七零八落的“网”,从而沟通往来,相机而动。一年多前那场追猎滋养了无数心思,他们眼见着巫神将那猎物从来凤山扛上来,穿过神道,扛进正殿;眼见着巫神为那猎物造一座极尽jīng巧的笼子;眼见着巫神在求不得苦中煎熬挣扎,破绽越绽越大。想着究竟是要暗中收走那猎物一条小命,还是要纵他下山。一番权衡:猎物殒命对巫神的伤害或许是致命的,是永无愈合可能的,但他或许也会因此而放掉最后一个破绽,从此刀枪不入,谁也别想再从他掌控的神山下寻出一丝一毫fèng隙;纵猎物下山好比留一个变数在外,巫神时时挂着,朝思暮想思之不得难免辗转反侧,心有旁骛了总能让他们有时机寻个万全之策去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