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53)

2016-03-31 林擒年

年二十九那天,发饷了。饷银与之前的犒赏合在一起很有些可观,新兵蛋子们兴兴头头地寻几个识文断字又好说话的袍泽代笔,先写封家书存着,待到信差来了再把饷银一同托回去。
何敬真也被捉去做了个代笔的,一来他一笔字漂亮极了,二来他人和气没架子,让怎么写就怎么写,即便后来有删减需要重新誊一遍他也不恼,十分耐烦。代写了几十封书信,见狗皮膏药远远站着观望,缩手缩脚的,想过又不敢过的样子,就招手让他过来:陈大牛!可是要代写家书?要写就快,我这儿要收摊了!
狗皮膏药磨蹭着、忸怩着,走到他面前苍蝇似的嗡一句:“我……我不知道地址该写哪……”
“大致地方知道么?”
“攸县边上的一个小村子,什么名字也记不清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就剩个老娘了。”
“兄弟姐妹呢?”
“没……就我一个独养儿子。”
“说吧,要写什么?”
“……就是问问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告诉她儿子在外边有正经营生了,挣了点儿银子孝敬她,让她想吃什么就买点儿,别太俭省……别饿着自己……儿子得了空就回去看她……”
说到末尾,声儿已经呛倒了,带了点哭音。儿子想娘了,可离家千里,看不见摸不着,光在白纸黑字间留念想。
即便身上穿的是入伍后新发的兵服,原来的破衣烂衫也不忘洗刷gān净仔细收好,毕竟是老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赶出来的。
一个独养儿子,千里从军,可能就此埋骨他乡的,若不是行至绝处,谁肯放他去走这条路?儿子离家后,老娘每日倚门悬望,请了菩萨进家,烧香供奉虔诚之极,只盼儿子一切都好,有了出路不忘早日回家。
何敬真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对这类至亲间的牵挂实在陌生,但能理解,当即走笔如飞,快快写就一封家书,念与他听,看看有没有要改动的,没有就拿米浆糊了,让他拿回去放好。
信邮出去以后狗皮膏药跟撞了邪似的,做事魂不守舍,cao练时屡次出错,怎么罚都照旧。何敬真让他散后到他营帐里来一趟,来了也是傻站着,眼睛盯着自己脚面就是不肯抬头。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bī急了就往外蹦俩字儿:没事。末后用了点手段才闹明白,原来是想给死了几年的老父烧几陌纸钱,军营里不让烧,他又不敢说,怕给顶头上司添麻烦。何敬真叹了口气——倒是个孝子呢!
私底下和杨参将讨了份人qíng,买来纸马,夜半时分陪他去路口烧了,了他一桩心愿。
在何敬真看来,这就是顶头上司该为手底下的兵士做的事,再平常不过,可人家偏就念他的好,膏药粘的越发瓷实。跟进跟出不算,还暗地里留心有什么东西能解那qíng蛊的,钻天拱地四处寻摸,常常寻摸来一堆看着无比糟心的东西让他试。一片苦心,何敬真十次倒有八次不肯领qíng。
其实,领不领qíng这事不能单看一方。比如说吧,正月初一那天,狗皮膏药端过来一碗看着像饺子的东西,仔细chuī凉了递到何敬真面前,说,“哥,饺子,趁热吃。”
何敬真看着那碗泛绿毛的“饺子”,觉得这东西变种变大发了,就只有面皮瞅着还像回事,从馅儿到汤头都不是正经来路,就问:“饺子?”
“就是饺子!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狗皮膏药一张脸又热又谄媚,编起瞎话来麻溜极了,表qíng也很到位。
何敬真接过来,吃了两个,觉得除了一股土坷垃味以外,其他都还好。想着好歹也算一份心意,不好太下人家面子,就gān脆吃完了。
狗皮膏药眼见他吃喝完毕,搓搓手,笑嘻嘻地问:“哥,味道不赖吧?我刚倒腾来的一个偏方,以毒攻毒,你那qíng蛊不定就好了呢?下午晚上的份都还有,现吃现包,三日一个疗程……”
何敬真听他那“以毒攻毒”听出几分蹊跷,狐疑着问了一句:“馅儿是什么做的?”
狗皮膏药正得意,嘴上忘了把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这馅儿费的工夫可大了,得用冬蝉蛹子、蝎虎子、蜈蚣配上刺鼓、银花……”
“……”
敢qíng还是锅大杂烩!
说得眉飞色舞的热脸,猛然碰上冷屁股,声儿慢慢消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为自个儿小小辩解一番:“这qíng蛊的东西怎么说的好,总得什么都试试才知道管不管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