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8)

2016-03-31 林擒年

还不是一般的蛊。是噬心蛊。
蛊中的集大成者。以执念入蛊,蛊成之后牢不可破坚不可摧,除非下蛊者自愿将蛊引回己身,否则中蛊者会在一场场美梦中被蛊虫噬尽心肺,三月而亡。
昆仑问如何才能找到下蛊人。
当家人避而不答,bī紧了,良久才说:“这一回解了,还有下一回呢?躲得过么?
昆仑开始还不明白。几天后,一伙人寻上门来时,前因后果一对,之前种种都有了jiāo代。
这伙人通过寨中长老带话。
寥寥数语。昆仑却从话里品出一份年深日久的惦记。不达目的誓不罢手的惦记。
是冲他来的,ròuròu不过是块“饵”。
半年前那场黑夜中悄无声息的恶战也有了对证。
当时他还以为真是夜路走多了,与兵痞山匪甚至正经八百的军旅狭路相逢。jiāo了手才觉出蹊跷:这伙人不是一般的劫匪。不是山匪,山匪遇上几十条船的阵仗,不会几十条人就敢贸然出手,山匪也没这么整肃。不是兵痞,兵痞抢得心满意足后一声唿哨撤得一gān二净,并不恋战;甚至不是正经八百的军旅,军旅遇上贩私货的,一般把领头的杀了抵数也就算了,不会全部灭口。这伙人不像是人,倒像是生来就为杀人的某种shòu类,使一种长相奇特的刀——刀型是条“狗腿”,刀背厚刀锋薄刀刃利,斜劈或突刺都灵巧至极,刀刀不走空。
昆仑雇来押船的是苗人里专吃这碗饭的“标民”,个个悍不畏死、手段硬扎,可在这伙人面前就跟卸了防似的,一刀封喉,瞬间倒伏一片。没有兵刃jiāo锋的动静,没有惨叫,没有人落水后拍出的声响,甚至连岸边的鸟都没惊飞,船上就只剩昆仑一个活口了。原来散在几十艘船上灭口的“shòu”们这时收拢过来。十面埋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shòu”们突然“文静”下来,不动声色地隐身,在找时机一刀毙命,给剩到最后的活口一个好死。谁知竟不能如愿。这活口看起来最省事,杀起来却远不是那回事。
要命的时刻,昆仑隐在血脉中近乎魔xing的直觉、苗民对生死的超脱,少时习得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派上了用场。他无父无母,不知来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chūn来秋往风霜雨雪,多数时候得自己应付。因此,他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都有份“求甚解”的狂热。这狂热其实是种自保的本能。少时习得的多数东西在当时看来一无用处,比如汉话汉字、比如识毒辨药、再比如这身瞧不出章法的功夫。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奏效。
shòu们让昆仑引出了杀xing。之前的屠杀只是例行公事,没有势均力敌,杀都杀不开胃口提不起兴致。剩到最后的这位不同,明显有根底,一招一式都与某个门派有牵连,但别妄想顺藤摸瓜,用那个门派的招式对付他。他卦变得太快,你的刀稳准狠地劈过去,明明在劫难逃,他偏不逃,直直迎上,在你刀刃卷起的杀气堪堪咬上他脖子的那刻,猛然一矮,一头狠狠撞上你肚腹。一记漂亮的冷不防。他要鱼死网破,那就谁也奈何不了他。专做杀人用途的“shòu”也不行。他赤手空拳,陪它们几十条shòu几十把刀过招,皮ròu翻卷,血流得吓人,却都是皮外伤,致不了死。“shòu”们有一瞬蜕成了人,有了人的恐惧——这是个杀不死的人!撑着他的不是功夫底子,不是近乎魔xing的直觉,不是对生死的超脱,而是一种“活出去”的执念。他已经把“活出去”画成一张大饼许给某人,如果需要把这群“shòu”全灭了才能兑现,他也会不遗余力,将自己置诸死地去谋一条生路。
悄无声息的恶战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人和“shòu”都筋疲力竭。无人掌舵的船顺风顺水一路漂流,过不多久就要到酉阳城了。到了那儿,恰好天蒙蒙亮,什么动静都瞒不住,你死我活的两方正好被围城的丘八们一锅端了。久战疲惫,一个人加几十条“shòu”几十把刀,遭遇几千滑不溜手的老少丘八,谁也别想落着好。领头的“shòu”识时务,一挥手,一帮“shòu”下饺子一样闷声不响地撤到水里,把昆仑留在装满桐油生漆烟土粮食的快船上,留给丘八们收拾。对载了满舱好货、船上的人基本死绝,独活的这个全身挂彩,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丘八们乐得捡便宜。
昆仑站在船头,看天光从水天相接处爬上来,没有多余时间让他理头绪排关系。他得走。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