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之后,皇帝让杨镇自己提要求,想要什么就提,杨镇也不客气,马上提了一壶不开的——把我的将帅种子还给我!我还指着他给我打下刘建忠那老匹夫呢!皇帝的黑脸色透过圣旨颁到他跟前,他还浑不觉,打算再上一封奏折讨人,还是刘中岩读懂了圣旨上头一连串褒扬后边的威胁,劝他缓缓,别往风口làng尖上撞,省得带累你那将帅种子!
皇帝的圣旨里头还有另外一层谁也没读懂的意思——好不容易寻个由头把人从你手底下抠出来,还想要老子原样放回去?!滚!!
杨将军读不懂圣旨是正常的,皇帝玩心术是行家,一句话里头三四层意思,能读懂最外边那层就很不错了。所以说,还是普通书信好读,直白,要gān什么要怎么gān直说就完了。杨将军读完圣旨再去读何敬真那封言谢信,一开始只觉得无比通达畅快,读到最后,却又堵住了——原来道谢道贺都是表皮,“托付”才是真意,两千袍泽的身后事是沉甸甸的几十页纸,谁家里头境况如何,有多少家口亟待抚赡,一一列清道明。叫他说什么好呢?这人太“真”了。从古至今,有多少将官把手底伍卒的生死当回事?功成之后,脚下枯骨堆千叠万,有几人会去想这万千枯骨身后,那些嗷嗷待哺的幼儿、倚门悬望盼子归的孤老?有几人会为这些人的饥饱寒温生老病死忧心若此?自家xing命尚且不知能否苟全,他这忧心是否有些多余?
杨将军花了一个半时辰把那厚厚的一叠“托付”读完,一个老粗,血流光了都不兴流泪的,硬是让这叠纸催下两行浊泪来。从此他立定主意——将帅种子不能这样埋没,不能叫人半途摧折,不能牛刀杀jī,不能给扔到定县那鬼地方去生灭!他得和皇帝死磕,磕死也行,只要皇帝答应把人放回来!
然后杨将军就这么和皇帝“磕”上了,每回一有大小捷,绝对在奏报折子上一通“磕”——“臣叩请陛下圣恩”、“臣跪请陛下隆恩”、“臣顿首再拜,叩请陛下天恩”,圣恩隆恩天恩啥的都只和一个内容有关,就是把何敬真再调回他杨镇手下,哪怕平调也行,再不行降级调也好,总之这人是个天生的将帅材料,安天下定四方的一个大好人才,不能让他这样默默老死山林!磕头磕得多了,难免晕头转向,有几封折子写得十分跳脱,语句不甚通顺,读起来直眉瞪眼的,皇帝当场就给气笑了,御笔朱批,打了回去。杨将军其他要求准了,就这条,要么绝口不提,要么就是打马虎眼儿、绕圈圈,绕得杨将军七荤八素的。皇帝那头等着他识相点儿,从此闭嘴,谁知杨将军的狗脾气也很有几分狗的风骨,咬定不放松,一封接一封地往上递折子,估摸着也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犟种!
第42章 qíng债与钱债
杨将军与皇帝角劲角得热烈,何敬真那头倒是波澜不兴的,自上回借来一万多足银,放了薪饷,请了县衙一gān大小鬼,人人待他都亲厚起来。兵们看他跟看一坨真金白银似的,抢着端茶递水清屋扫舍,一张张脸上的热乎劲头非常真实,伺候也相当卖力,绝对的指东往东,打西往西。县衙里的知县、县吏、皂役也都给面子,办点什么事快多了,不再像原先那般,针尖小事一拖拖半年。
张俊这老小子挺会偷闲,一句“向来书生不懂兵事,还请何百户多费心”,就溜出去了,大事小qíng全丢给何敬真料理。何敬真说他一个百户管着这么些事怕是僭越了。张俊说怕啥,州衙门的长官十年八年不来一趟,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再说了,兵们服你,你说一句顶我一万句。我是真的管怕了,一千来条人,逢到月末就找我讨粮饷,我又没你这手段,朝哪讨去?妙手空空,偷些儿过来?屁!一千多张黑dòngdòng的嘴,那是填得满的么!所以这事全得仰仗你,不论是武备还是钱粮,我就没有会的!这回你来了,正好,过段时日我向州衙门陈qíng,把这位子让给你!
人家都求到这个份上了,再推拒就是不给脸了,那就暂且接下,先把废弛多年的军纪整顿整顿。定县近边,守城防的兵见敌就撒丫子奔了,这可不成话!
何敬真把千来号兵集中到校场上,问一句:“想不想顿顿吃ròu,月月有饷?”。“想!”一千多条喉咙喊成了一条,声势很壮,果然是吃饱喝足心气旺,从望风蹿的丧家犬到现下这副胆壮声粗的模样,也不过就是几两薄饷、几顿饱饭的距离。“既是想,那就拿出力气本事来,军营内不养怂人懒汉,养的是上得阵杀得敌,死战不屈的铁血兵士!自明日起,三更于校场集合,迟者逐出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