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将身殒阵前,壮烈殉国,消息传至都城留阳,朝堂巨震。那时再去看这朝堂,真能看到百样人心。御史中丞张中行,言官之首,平日里最是能喷,满嘴的仁义道德、家国大义,“杂毛鸟儿”里的翘楚,到了这会子却又怂得最快,什么都不想就想着逃,领着一班人跪请皇帝迁都。迁往哪呢?迁到汴州中部的回牛岭,那儿关山重重,易守难攻,做缩头乌guī的乌guī壳子再合适不过,若是时局不好,缩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至于剩下这些个州县是否落入敌手,百姓横遭兵祸后何以存身,他是不管的,也管不着,人家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把自己弄出这危城。身为言官之首,皇帝不走他也不好走,gān脆邀上皇帝一块儿走。他说:陛下,大乱将至,不如暂避敌锋于回牛岭,待风波稍定再议后事。这就是说,请皇帝快着点儿,要逃赶紧的,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乱不至,何以见人心。”。
若是聪明人,听到皇帝这句话就该打住了。里边三四层意思,头层就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非得大乱不能bī出你们真面目;二层是“大乱已至,还想着跑,你也够可以的!”;三层是“我还没玩完呢,你就想着弃我而去了,好样的。”;四层是“你怎么知道这都城必定陷落?别是这出乱子里,也有你一腿吧?”。可惜了了,御史中丞天天想着怎么参别人参得漂亮,怎么在“参”与“不参”之间捞点儿好处,他修的是言辞学,没学过“厚黑”,豆腐脑子里盛满了豆腐花,竟连头层意思都没听出来,还一个劲儿地端着张“臣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的嘴脸,求皇帝迁都。皇帝用狭长的丹凤眼扫了扫他,轻描淡写地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卿若不愿与朕共死,那就出城去吧。赏卿一千两银子做盘费,回牛岭离此地七百里,去趟不易,卿可先退,回家备行装上路。”
这下即便是豆腐花脑子也听出不对来了。张中行磕头如捣蒜,哀道:“臣一言一辞均是为天下计,为万民计!陛下若不愿纳谏,臣必当誓死追随!”。这“见风舵”转得够快的,请迁都是为天下、为万民,留下死守也是为天下、为万民。当皇帝傻呀!
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当即让禁军“送”御史中丞回家准备“上路”。此“上路”非彼“上路”,皇帝让上路,那就只能上“huáng泉路”了。
发落完一个带头嚷嚷着要迁都的,皇帝对百官说:众卿家从明日起不必上朝,在家闭牢门户,非经传召不得走动。
这话里头也有三四层意思:头层是“都城打从明天起戒严了,都缩回自家壳里去,别在街面上乱跑,也别往谁谁家里头瞎跑,不然,刀剑无眼,不定跑着跑着就跑huáng泉路上去了。”。二层是“我连朝也不用你们上了,安心猫着,城在人在,城亡了,大家一起玩完也就完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三层是“我只见我想见的,其余人等都乖着点儿,没事别乱写信玩儿。”。四层是“就这还号称‘文武百官’呢,关键时刻有几人真正得用?都等着看好戏?那就好好看吧!”
整个朝堂,也就那么几个人真正听分明了。其余人等不是听懂的,是看懂的。他们见皇帝一张脸云淡风轻,半点不见城破国亡的悲或乱,倒像是要借这大乱做个局,把什么一网打尽的模样。原本要跟着反,或是急着做个内应好捞点儿资本的人,这时心里开始拔河了。
皇帝一道诏令下去,号令四境集结兵力,急赴都城“勤王”。
何敬真接到都城有险的急报时,蜀羌军已经bī至离留阳不足两日路程的天水城。他走得急,只来得及写一封信留给那巫神,要他先回西南去,乱世里哪都不安全,不如回到相对安宁的西南。他要他在西南等他,说“山水有相逢”,待天下大定了,他一定归返西南,把两人之间所有算得清算不清的通通算清白。
这叫“缓兵”还是叫“立约”呢?
巫神站在人去屋空的营房内读信,薄薄一页纸,拈在手上一点分量都没有,真像是“缓兵”,可何敬真是重然诺的人,轻易不吐口,一旦有所誓,便是死也会践约的。
姑且算是“立约”吧。
然,这样的“约”是不能细想的。一细想,里边净是算计。明面里是要那巫神回西南等他,潜藏在底下的意思呢?要他回去牵制住蜀与羌,扼住蜀羌军西入周朝的门户,别让后续的增援与后梁李天泽屯在楚水边上的十万人马接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