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味深入白菜肌理,却还是清脆多汁。子安吃了一口,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阿达问:“很好吃吧。”
子安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的舌头:“好吃个屁!你不怕把瑞士老头辣死吗?”
阿达笑了笑,“刚进口是辣,后味就舒服了。”果然辣味很短暂,之后是芥末的呛、青柠清新的酸、冰糖绵软的甜和一种鲜味。“加了紫菜粉,”阿达解释。
两人谁也不服谁,便在厨房摆了擂台,让其他人来评价。有人喜欢子安的顺口舒心,有人喜欢阿达的虐和余味复杂,表完态后,还是子安的支持者多一点。
子安得意道:“看到了吧阿达主厨,芥末墩儿就是北京人的家常菜,吃内脏、炸丸子、卤肉炸酱的时候,用来解腻的。你做得那么抢戏没用,他们一口冰啤酒就把味儿压下去了。”
阿达不以为意:“嗯,但这里不是北京。这菜不错,我们放进菜单里。”
“你的版本还是我的版本?”
“还用说吗,当然是我的。”
“你还讲不讲民意啊?”
阿达一笑:“民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子安你要选香港特首,我会叫我的朋友都投你一票。做菜呢——你自己还没投票,你说你更喜欢哪一个,你做的,还是我做的?”
“……你做的。”
虽然很不爽,子安必须承认,他做的这个太温情了,放在小酒馆里会让人吃得舒服,但他们这次招待瑞士的食品大亨,是要给他看亚洲高层次的料理水准,舒服管什么用,又不是给外国老头捶背按摩的丫头?说到底,还是要有攻击性,让他会惊呼出来,让他记住甚至有些痛感。文化交融的过程不总是一团和气的,西方说culture shock,就是指文化落差里触电般的刺激,这一点阿达确实比他更执着也更心狠手辣。
阿达拍了拍子安的肩膀,满意道:“有品位。”接着他又说,“你刚才是讲到啤酒吗,放啤酒可以试试。”
“高度酒。”
阿达立即同意,“对,高度酒,至少30度以上的。”
这次轮到子安笑了,“30度叫高度?”
于是他们跑了出去,在经销商那里扫走了50度以上的伏特加、汾酒、二锅头、朗姆酒等等,整箱整箱地搬了回来,喝翻了半个厨房的人。
饭局设在了香港店的小湖边。傍晚时分,风吹得树叶簌簌发抖,几片叶子失了依傍,掉进了湖里,眼见要被灰绿的湖水覆盖,却又被湖波荡了起来,几番浮沉。
阿达和子安坐在湖边,喝着工作前最后一瓶啤酒。
阿达笑道:“你很能喝啊。”
子安:“我陪练出来的。”
“陪练?”阿达疑惑不解。
他们正说着,老三背着孩子回来了。孩子见到子安,从老三后背溜了下来,欢快地奔向父亲。
老三如释重负,整个人瘫在了草地上。子安感谢道:“辛苦了。这个孩子比较淘气,带着他很累吧?”
“不累,就是要死了。”老三觉得这世界怎么会有小孩这种生物,自己算是成人里最狡猾赖皮的那一梯队,面对孩子也只能节节败退。
小孩儿没多久又跑过来扒着他肩膀,“三儿叔叔,这棵树上有红色的花,能抱我上去看看吗?”
“自己爬!”
“我不能爬树,奶奶不让我爬。”
老三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你船桅都爬上去了这树算什么啊,再撒娇我打你屁股。”
子安笑道:“你爬吧,我不告诉奶奶。”
孩子给了老三一个鬼脸,果然蹭蹭地上树了。阿达看出了老三这几天不容易,摸摸他的头,宽慰道:“小孩子就是顽皮的,你小时候也好不了多少。”老三给他翻了个白眼,在老三的自我想象里,自己打小就是个文静乖巧的小王子啊,这小魔王能跟自己比?
子安无奈:“被惯坏了。爷爷奶奶疼得没边,出来了还能乖一点。”
阿达见子安对孩子很温柔,问道:“通常妈妈会严格一点,他的妈妈不管吗?”
子安叹道:“他一时时吧,说孩子不要管太多,能吃能喝能长个儿就行——其实就是懒。”想起由良辰,子安就发愁。
他们俩四年前收养了这个孩子。由家两老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后来慢慢也接受了,而且稀罕得跟宝贝一样,处处庇护娇惯。子安差不多是西方教育下长大,注重规矩和孩子的独立自理能力,一回到胡同所有的教养都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