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最后一道主菜很粗犷,服务员直接端来了一大块黑乎乎的肉,像是烧焦的半截树干。阿杰把上面的咖啡粉末刷开,露出来深红色的肉。刀顺畅地切进红肉里,一点阻碍也没有,可见肉有多柔嫩。肉的中心还很热,散发的热气里带出了肉香。
市长叫了出来:“噢,这就是我在森林闻到的熏肉。”
“是的,先生,”阿杰解释道,“这是裹了咖啡粉的羊腿肉,我们在户外挖了一个坑,放进椰壳、稻草和小茴香焚烧,然后把羊腿肉放进去熏了10个小时。羊肉从里到外,熟度是一样的。”
服务员端来了红色小扁豆做的薄饼、放了辣椒粉的可可酱,以及野生蕨菜做的绿色酱汁。阿杰请他们把羊肉夹在饼里,蘸上酱汁一起吃。
扁豆做的薄饼是印度人常吃的主食,外层烤得微微酥脆,带着一点酸,裹着肉食非常清爽。羊腿肉经过咖啡粉腌制,极其柔嫩,带着果木和香料的烟火香。两种蘸酱也都个性鲜明,可可酱浓辣,蕨菜汁清新;热带多样的滋味最后归拢到一切的源头——湿润的泥土的气息。那是羊肉在土地里长时间烹煮时吸取而来的,是这道菜的支架。
女食评家道:“这些菜都很好,味道惊人。但我觉得还不到一流厨师的水平,它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怎么说呢,它是接地气的,但缺了最重要的根源。这是没有根源的食物,在文化上它非常混杂,不成体系。”
阿杰愣了愣,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食物哲学的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我们的食物,确实不像挪威森林里的杉树,有很深的根。我们的食物就像阿达的菜园,那里很不规整,有些植物是阿达种下的,有些是种子自己落下生长,有的可以吃,有的不可以,无论是原生还是外来的,碰到了合适的时机,都混在一起长了起来,它们当然是有根的,它们的根在土地下纠结在一起,有时竞争着养分、有时相互攀附,它们通常都长得不大,带着自己的基因,也会随着环境变得跟先祖不一样。或许我们可以称为——艰难的共生?它们的根扎不深,不会长得很宏伟,这是为了生存灵活机变的需求,在您看来它很芜杂无章,可也因为这样,它是多样化的。多元并存,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食评家笑了:“嗯,你的回答不错,但并没有完全说服我。”
阿杰:“要是有时间,我愿意带您看一看后面的菜园,您会明白为什么曾可达做出这样的食物。这就是我们的环境,无论自然的环境和文化的环境都是混杂的。如果我们努力地做出跟法国大厨、中国大厨、日本大将一样的菜,那我们就是不诚实的。诚实难道不是比正统更重要吗?”
“是的,”食评家承认,“诚实甚至比才能重要,谢谢你的讲解。”
老三见气氛有些严肃,给食评家倒了杯香槟,笑道:“起码这里的酒是来自旧世界最古老的酒庄。我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森林里,这样的相遇就够巧妙的了,干一杯吧。”
“没错,”众人纷纷应和。服务员把酒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大家举起杯子,正要碰杯,老三突然道:“等等,看瀑布那边。”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瀑布。
雨快要停了,空气里草木的气息掩盖了食物的肉香和女士们的香水,细如雾的水汽扑面而来。在六点多的太阳余晖下,瀑布里现出了一抹彩虹。
众人纷纷惊叹,放下了刀叉和杯子,一起看向水雾纷飞中的色彩。虚幻缥缈的美,这是绿野蛮荒给予人的唯一温柔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市长夫人也从客厅里走了回来,独自一人倚在了围栏边。她被彩虹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瀑布。她没有注意到,有一样东西悄悄地靠近她……
“啊啊!”梁纪文叫了起来,脸色苍白地指着夫人。
这一叫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全部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投向市长夫人的身上。
在她的腰际,一条青蛇正迅捷地往上攀爬。夫人白皙的脸全无血色,瞳孔张大,嘴却是僵硬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模样跟个死人差不多。
老三跟阿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慌了。阿杰自然也怕蛇,只好去厨房找阿达。老三想印度人不都会玩蛇吗,赶紧看向印度土豪,想让他露一手把蛇老大赶走,可是印度土豪躲在了女朋友后面,脸色看起来比蛇老大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