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修扬眉笑了起来,像是在纵容无理取闹的孩子。
亦或许只是更深层次的不屑。
这直接激发了赵宁心里的反抗心思,这是他迟到了多年,被李广穆惯出来的叛逆。
“你不同意又如何,他现在…”赵宁也笑了起来,脸色苍白之下更显眉目精致,叛逆得十分赏心悦目。“你不妨下次见面的时候问问他,要是我和你同时掉进水里,他会先救谁?”
烂大街的权衡对比,尤其在相亲场合最容易用到的调侃性笑话,赵宁却讲得理直气壮。
可能李严修平时贵人事太忙,没有听过这个烂大街的笑话。他竟然大笑了起来,身上的疲倦和忧郁都一扫而光。
低下头的宽厚身躯,赵宁却能明显能看见他笑得连肩膀都开始微微抖动。
赵宁稔然。
有这么好笑吗?
李严修笑了很久很久才再次直起身,看向赵宁的时候依然是笑意盎然的。
“赵宁啊赵宁,你可真…”
真什么?
李严修摇着头继续笑着,然后起身走了出去。书被他遗忘在了房间内,同时被遗落的,还有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赵宁在他莫名其妙的背影里,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起来,细细密密地刺扎着神经末梢,偏偏他连辗转发侧的排解姿势都无力做到,只能硬生生地自己忍受着。
然后他用无比受限的姿势,尴尬又费力地用左手去够李严修扔在床边柜子上的那本书。
虽然酸腐又矫情,但聊胜无于。不转移一下注意力怕是很难熬,时间以及伤口的刺痛。
深夜凌晨,当李广穆从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楼大厅里不仅有微弱的亮光,还有缠绕回荡的钢琴声。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他在室内的时候并没有听到,也不知道季远已经在原地弹了多久。
他走下楼梯,并没有完全下到一楼,更没想过要走到季远身边。他在楼梯上随意找了一个台阶,然后席地坐了下来。
手掌上仿佛还残留着游泳池水的湿润感,又腻又脏,让人烦不胜烦。
但这不是他失眠的理由,诸如‘认床’一类的环境变化就更不可能是了。
赵宁。
这才是他所有不安与焦躁的源头。
以及…A市。
“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远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大厅一片的寂静中,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李广穆本能地摇了摇头,很久之后,才想起来以两人的距离及光线的黯淡程度,季远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回答。
“不知道。”
他不懂钢琴,就像他不懂小提琴一样。
可是他听过世上最好听的小提琴曲,就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
在八、九年之前。
“这首曲子是钢琴的入门曲之一。嗯,入门的反而是最难的。这种感觉,似乎有点像天朝小说文学中的武侠故事里包罗万象的起手式。剧情最常见的套路不也是这最容易让人轻视忽略的几招三脚猫,往往最后会被主角用来打败大boss么?也不知道究竟想传达些什么,道家一生万物的思想?”
李广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
季远在他单方面的沉默中重新用手指触碰起了琴键,瞬间扼住了这满室流淌着的沉重寂静的喉咙。
他接连用力按下了好几个琴键,杂乱无章,随心所欲。完全称不上是弹奏,单纯作为一种发泄,荼毒着现场这位突如其来的唯一听众的同时,毫不留情地捏爆了手中的喉管,后者发出了凄厉的垂死之音。
好在这种不怀好意的刺耳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几秒,便在那位现如今声名鹊起的季大钢琴家的指键分离中再次戛然而止。
也像是终于泄了气。季远已然不打算再弹了。
“我在你们俩缩着的那个小城市里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很意外也很震惊,甚至有点…嗯,不能接受。”
或许‘赵宁’也是季远深夜弹琴的理由,和李广穆的失眠一样。
然后李广穆就见识到了,季远这所谓的‘有点’,可真是谦虚到家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所成长的那个环境,但我一直…很记挂他。可是每年逢年过节,不管是他的邮件还是电话,我都不敢露面回复。我中途没有回国,但是我父母偶尔会带些那座山上的消息回来,在我的全部印象里,他应该是一直和小时候没有太大的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