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_作者:苏芸(2)

2018-07-26 苏芸

  写在前面的话:此文不V,不坑,日更。

  但更新的字数可能比较短,因为章节也比较短。

  而且就现在的构想来看,文本身也比较短,可能几天完结,可能几周完结。

  然后上正文。

  1

  他背对我站着,弯下腰给平卧的病人查体,白衣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我站在门口,静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老师,我要走了。”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换了别人是一定听不懂的,然而我知道他听的明白。通知书就摆在他的桌子上,档案也从他手中调走了——他昨天就应该知道了。

  我摒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然而他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叩诊。他的右手弯曲成十分美丽的形状,如同一朵半开的兰花,修长的叩指动作优雅地敲击在扳指上,整个病房里都听得到清晰响亮的胸腔清音——然后是浊音,实音,中间夹杂着隆隆的鼓音,他用单调的叩击动作,在人体上演绎出一场精彩的交响乐。

  病人翻身坐起来,披上衣服遮挡住枯萎黄瘦的身体,他慢慢转过身来,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却不看我,径直向门口走过来,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短暂地看我一眼,眼神里的冰冷让我不寒而栗。

  他说:“你让我很失望。”

  他走远了,空荡的足音在走廊里回荡,我看着他的背影,没办法不感到惊愕。

  他说,对我感到失望。然而在今天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对我还抱有期望。

  2

  最近是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病人比以往略多,走廊里密密麻麻加着病床,我在病床的缝隙里艰难地走着,中途不小心撞到一个护士,道歉后仍引来她一阵怒视。

  科室里最没有地位的是住院医师,然而比住院医师更没有权威的就是实习生,我笑笑,戴上听诊器走进了病房。

  37床是个肺癌晚期的老人,消瘦,淋巴结肿大连结成块,癌症侵犯肩胛骨,在背后突出一团血肉,一碰就剧烈的疼痛。病房里很热,他敞开的衣服露出一大片红黑色的胸口,上面密密地长着糖霜一样的带状疱疹,一直蔓延到腹部。看到我来,他支撑着坐起来,兴致勃勃地样子,“小叶!”

  他一直不肯叫我医生,然而我也确实不是医生,我走过去对他笑笑,“今天怎么样?”

  他的普通话不大好,说着说着就牵扯起方言来,我模糊地听了个大概,知道他是在抱怨胸痛。癌症晚期的剧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他每天都要吃大量的吗啡止痛,不限数量。

  他肺部的杂音越来越重,干湿罗音混杂在一起,他的肺就像一个自处漏风的风箱。然而他的精神却很好,在我听诊完毕以后,一直在念叨着,等过两天好一些之后要带我去看他们家新种的一亩桑树。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可能好起来了。

  “过两天我就走了,”我在他气喘的间隙里说,“阿伯,这两天可能不来看你了。”

  “哦吁,”老头子叫起来,“去哪里?”

  “去读书。”我把听诊器折好,“上海。”

  “上海好地方唷,”他想笑,却引起一阵咳嗽,咳嗽又引起了气促,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喘气,“俞医散肯让你走伐?侬是他亲徒弟。”

  他一直把医生照方言唤作医散,我扶着他躺下,耐心地对他解释,“俞医生不是我师傅,只有研究生才能叫他师傅。我是他的学生。”

  老人显然没听明白,我走出门去,不再解释。

  徒弟和学生,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有无数的学生,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或许稍显的特别,但归根结底,仍然只是其中的一个。

  3

  星期四下午是医院最忙碌的日子,因为大三的学生会来见习诊断学。二十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孩拥挤在呼吸内科,全都谨小慎微偏偏又求知欲旺盛——常常你会一转身就发现一个学生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你看,眼神里透出闪闪发亮的期待渴求。

  护士对这群小鬼不厌其烦,每次都面色严厉地把他们赶紧拐角那间小小的杂物室里去,授课、写病历、讨论都挤在不满十平米的小屋里,他们居然还无怨言,乖乖地等着医生来接自己去病房,在闷热的屋子里一声不吭地翻着书,闷出一头大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