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_作者:苏芸(4)

2018-07-26 苏芸

  于是第二天我逃了解剖课,在闷热的公车里摇晃了一个小时,大汗淋漓地来到他医院的办公室负荆请罪。

  我没费心去编接口,想得出如此变态点名方法的人,绝不可能被生病了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活路只有一条,装可怜,装痛心疾首,请他高抬贵手,送我宝贵的四十分。

  我在病房里找到了他,精心准备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他安顿好病人,一语不发地示意我跟他回到办公室,我刚张嘴叫了声“老师”,就被他用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斩断。

  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让我想起手术刀的寒光,“叶岩?”

  “是。”我不知不觉地挺直身体,早就汗湿的衣服又被汗水浸了一遍。

  他扫了一眼我的T恤牛仔裤,语气冷峻,“白衣呢?”

  “……”我压根没想到做检讨还要穿白衣。

  他看了我几秒,用目光在我脸上戳出几个洞来,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脱衣服的动作把我吓了一跳。

  他的白衣被甩到我手里,我会意穿上,衣服雪白无暇,甚至还带点清淡的香气。然后他说,“手”。

  我愣了几秒,才把双手伸出去,中午刚打过篮球,手略微有点脏,指甲里隐约藏着污渍。

  他的表情像是我的手上沾满了粪便,“去洗。”

  于是我跑到厕所认真地洗了手,一进门就瞄见桌子上多出了一把指甲刀。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绝不可能是他要剪指甲,于是我自发自觉的把两只手都剪了一遍,刚献宝似地伸手给他看,就被他两个字搞到气结,“再剪。”

  我差点把两只手指都剪出血来,他才示意我停止。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抬起手来,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血腾地一声涌进脑袋,我给他震得倒退了一步,差点就夺门而出。但是他脱得那么从容镇定,脱得那么正气凛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尴尬地盯着桌上的一叠病例。衣服很快被脱掉,他一丝不苟地把衬衫叠好,平躺在值班时过夜的床上,示意我走过去。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额角一根血管一直在剧烈地跳,我急促地瞄了他一眼,看到他嘴角嘲讽的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X。

  “头部颈部、呼吸系统胸部检查。”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未雨绸缪有备而来。冷静了一下,我快速回忆一遍昨晚突击的操作过程,胸有成竹地动手检查。头部和颈部,一切顺利,然而就在我找到心尖波动点,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我手掌下跳动时,我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正看着我,目光专注,我却在他眼神里分辨出一丝谐谑的意味来。像是有人在我脸上抽了一鞭子,我飞速扭过脸,再碰到他身体的时候,手就不太稳了。

  没穿衣服的是他,被我摸来敲去的是他,但脸红尴尬的居然是我。终于叩完了肺上界时,我仿佛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连他的白衣都给晕上一层汗水。他慢慢地坐起来,仍然从容地穿好衣服,推了推眼镜问我,“没有遗漏了?”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一语不发地等我回答,即使低着头,我也能感觉到他刻薄的目光。我深刻地、真诚地后悔起自己的行为来——就算是让我死,我也绝不应该逃那三堂课。

  僵持了几分钟,我终于受不了压迫感,崩溃地说,“我不知道。”

  “我戴着眼镜,”他的声音柔和,但语调让我冷汗涔涔,“这就说明我眼睛有问题。可是你激酶检查也没询问。”

  不管哪本书上都不会要求医生检查患者的眼镜。

  “那,老师,”我鼓起勇气怒视他,“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他只用一句话,加一个微笑就把我打得溃不成军。

  “没问题,”他淡淡地说,“这是平光眼镜。”

  如果他不是老师,我绝对会冲上去把他的眼睛从鼻子上打下来,可是这不算什么,下一句话才让我觉得五雷轰顶。

  “诊断学考勤扣二十分,解剖学逃课我会联系你们教务办。白衣换我,你可以走了。”

  我脱下他的白大衣,咬牙切齿地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摔门离去,走出很远之后,我也仍然能感觉到他嘲讽的眼神。我知道,他这会一定在看着我,刻薄阴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