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向着夏远走过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挡在他前面,然而顾及到场合,我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那男人的表情。
那有些猥琐的脸却堆着满满的笑意,一张嘴,浓厚的N市口音。
“医生,对不住了,不过谢谢你,谢谢医院,你也知道我家困难嘎,”他伸出手来握住夏远的手,死命地摇撼几下,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这次对不住你啊,我这么闹对你名誉不好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股火腾地蹿上脑顶——他怎么还有脸来对夏远说这样的话?
愤怒到极限的时候,人往往就变傻了,我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抬头看着夏远。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冷到结了一层霜。他比那男人高半个头,于是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看着捏着自己的那双手,表情仿佛盯着解剖台上油浸浸的、刚被剥离下来的脂肪。
男人的笑容在这样的眼神里被冻结了,凝华一样渐渐消失,他讷讷地收回手,尴尬地翕动了两下嘴角,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像是一桶油漆搅在污水里,阴晴不定地变换了几秒,突然就变得狰狞起来。
我不是N市人,N市话只听得懂个大概,这男人突然爆出的话又高又急促,我一时竟没全听懂,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还是直冲进耳朵里来,震得我耳膜生疼。
夏远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我却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拖到门外,“你给我滚!”
男人被我推的趔趄,挣脱了我的手,非但不走,还在走廊里大叫起来,“打人了!医生杀人不偿命啊!”
我没穿白衣,也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索性不管不顾起来,“你再不滚,你那两万块钱就去买棺材吧!”
我的表情估计狰狞的很,那男人像是给我吓住了,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心里稍微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却还是蹭蹭地冒着火苗。
“叶岩,”他的声音冰凉,让我瞬间冷静下来,“走了。”
我赶忙转过身,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再也不看那男人一眼,电梯刚好停靠,我和他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密密层层地挤着十几个人,不知为什么竟没超重。
电梯停停走走,十几楼的距离消耗了许久,在拥挤的环境里无人注意我们,我接着人群的掩护,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那手又凉又硬,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茧,我的指尖碰着那轮廓,越来越觉得心疼。
“要到了。”他突然低声在我耳边说,于是我赶快放开手,电梯叮咚一声停靠在一楼,人群轰地一声散曲,我和他最后才走出电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对路人。
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别太在意了,其实是挺普通的事。”
总是这样,每当我想要安慰他的时候,反而会变成他来安慰我。我们走到停车场,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车门,我却还站在原地,心里带着轻微的愤恨和后悔。
我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冲动。
“走吧。”
我拉开车门在他身边坐下,一路上都颓然地低着头,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过年的氛围,事业单位都挂出了横幅,红天红地的喜庆,偶尔能听到吵嚷的鞭炮声。
车窗外面欢腾着,车窗里的氛围却有些黯淡,我们久久地不说话,他开出一段路才突然问我,“还在想呢?”
“你……”
“真不算什么。”他嘴角淡淡的一丝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你听过北方的一句话没有?‘要想富,做手术,割开肚皮告大夫’——在钱的面前你和他讲道德,一点也不现实。叶岩,下次再碰见这种事,直接叫保安来。”
和他在一起,总能显出我的幼稚来,他永远是处变不惊的达练通透,好像永远不会钻牛角尖似的。他这么宽慰着我,我却完全得不到安慰,只是觉得沮丧和无奈。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安慰他。
“你什么时候回去?”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回哪里?”
“你家。”
我这才想起来,后天就是除夕了,爸妈早就打电话回来催过我好几次。
“明天吧。”我家离N市不过是两个的车程,“我过了初三就回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