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随着他的目光而移动,心通通地跳到喉咙口,当他拿起笔在病历上写画的时候,我的心咣当一声沉到谷底。
他改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我,都是些枝末细节的地方,甚至有些吹毛求疵了。我沮丧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低下头等着他冷嘲热讽。
“写得很好,不过用词要规范一下,有空复习一下药理,记得把感冒药写成抗病毒类药物。”
我简直怀疑这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因为他不可能有这么温和地语气。我像被电打了一样抬起头,恰巧他也在看着我,露出微笑。
“进步很大。”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么和蔼的声音,带着轻微的赞许和鼓励,像三月清风。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
那个笑容很短暂,一纵即逝,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不带嘲讽的笑。在那温暖和煦里,我恍惚了一下,感觉心冲出胸膛,扑楞着飞到蓝天里很遥远的地方去了。
“叶岩。”
“啊……”我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啊。”
“你今天下午应该有课的吧?”
那学期的课排得很满,我是逃了专业选修课才能来医院的。其实我应该撒谎骗骗他,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已经连最简单的谎话也编不出来了。
“有的,心理学,逃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严肃,我还以为他又要像教务办通报。然而他扯过一张纸来,写了几行字递给我,我茫然地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张假条。
“薛南要点名的,你把这个给她。”
薛南是我们的心理学老师,我反映了一会才记起来,薛老师应该是他的学妹。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对我做了一个扫地出门的手势,“赶紧回去,晚课再逃没人管你。”
我仍然茫然着走出门去,那天晚上我的确有课。在公车上我恍惚地摇晃了半个小时,到了学校以后我发懊恼地想起来,我还没对他说谢谢。
“学长?……学长?!”
长发小姑娘在叫我,我回了回神,赶紧鼓励她,“写的挺好的,真的。第一次写都这样。”
“学长,”那学妹却好像已经完全丢开了病历,用一种闪亮的眼神望着我,“你好眼熟啊。”
昨天台风,宿舍限电,不能开电脑,囧
9
医学院不大,实验室教室就那么几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眼熟当然正常。可是这位学妹望了我半天,突然叫起来,“你是不是叶岩学长?”
“是我。”这时候看看这女孩子,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眼熟,“你是——?”
“程晶晶嘛。学长你不记得了?当年招新还是你面试的我呢。”
我仔细想了一想,果然有些熟悉,不过不是长相,而是名字。我大三那年录取了一批学生会的新干事,里面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名字。
“你——”
“丹姐总说起你的,我们一进学生会就知道你了哈。”她的脸泛着兴奋的红,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们学院,十年里就你拿过主席的标兵咯,而且还拿过主持人金奖,校团委点名要你去挂职锻炼的,你都没去,好厉害!不过也好可惜啊……”
明明她讲的都是我自己的事,但这时候听起来,也不觉得自豪也不觉得惭愧,只是觉得十分遥远。真的发生过么?
真的发生过。
那时候我还爱到处蹦达,顶着学生会主席的名头,四处抛头露面,装模作样。学院喜欢我,团委也喜欢我,我每天的考虑到就是站在台上怎么发光,人生的目标就是成为一闪闪发亮的小金人——事实上,也差不多成功了。
那时摆在我面前的诱惑太多——加入省学联,赴地方政府挂职锻炼,竞争三校联合会主席……学业退居到了第二位甚至是第三位,那时候我一门心思就在浮华虚名里打转。就在我差点作出人生最失败的一个抉择时,俞夏远出现了。
无数选择里,省学联是最有诱惑力的一个,那时候校学生会的主席也在竞争这个机会,我和他相比少了许多优势,于是每天工作起来更加不要命地任劳任怨。我以学院的名义,邀请了本市十所大学的分院主席,组织了一次十分轰动的精英论坛,算是功成名就,然而那半个月里付出了多少,也只有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