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白衣姨姨探头,在一水儿讶然的围观里搀起山般巍峨水般娇弱的游凯风,扶他坐上拐角的小板凳,摆摆手,没憋住笑:“有点儿晕针,早上没吃又有点儿低血糖,坐会儿歇歇,去给他搞杯白糖水喝就好。”她没憋住,其他人听了就更憋不住。
毕业临了临了,还来个奇耻大辱。
游凯风事后恨得蹦起来砸墙。
彭小满就是没想到还有查病史这一项。男生单独排队进了二楼个黑黢黢小房间,白衣老伯戴个听诊器,面前一张铺着蓝色医用垫布的床。不知道哪个嘴欠的猛扎扎问了句“卧槽不会是查肛吧”,惹起一阵高声哄笑,白衣老伯才抬头开口镇场:“来不要瞎讲,高考不查肛肠,过来我听心音,衣服解开扣子,有做过重大手术的,心脏病阑尾炎什么的,提前跟我讲是什么。”
彭小满隔着人下意识去看李鸢,李鸢下意识隔着人去看他,对视。
李鸢耸眉——没事么?
彭小满先抿嘴,再眨右眼,笑笑——没事儿!
“衣服上面两颗扣子解开。”白衣老伯推下眼镜,捏着导音管,问平躺下的彭小满:“有没有做过重大手术之前?”
一帮男生查一遭,刚就一个赵劲初中的时候开过阑尾,都觉得这算极小极小的概率,都没想到彭小满说有,说心脏手术。他开口讲完“双腔包埋”,众人沉默,四目相接,传递着一种讶然的情绪,到李鸢那里结束。李鸢环臂没讲话,指节抵着鼻尖,抿着嘴巴。
“先天的心脏病是吧?”老伯问。
彭小满望着防疫站淡淡米色的老旧天花,盯着那盏黯黯的吸顶灯,答:“嗯,肥厚型心肌病。”
沉默变作窃窃私语,有人压着嗓子悄悄问:“什么心肌病?”,换来续铭一声“嘘”。
“什么时候做的。”
彭小满想了两秒,皱眉答:“十……十四吧?”
老伯挑眉:“吧?”
彭小满挺抱歉地敲了敲眉心,弯着眼睛笑:“不好意思啊,就十四,我都有点儿忘了。”
游凯风算今天才突然知道彭小满身上还带着这么个毛病,原先他一直觉得不合情的那个疙瘩,突然就解了似的。听彭小满说十四岁开胸,很小很小的年纪。他微微愕然地去看李鸢,一如往常的酷boy姿势,他目光如树下水潦般静静,却波光粼粼,闪动着近似恼恨和无奈的细小情绪,两种交织。
人类历史上,可以被解读为“心疼”的一种东西。游凯风懂。
“看一下你的刀口好吧?”
众人隐秘的窥私欲被提起,彭小满这才慌了,慌得不是刀口,慌得是自己那枚纹身,心说,我靠有纹身不妨碍高考吧?!这算门艺术不耽误我入学吧草?!犹犹豫豫解了扣,硬着头皮一拉前襟,go on forever赫然入眼,果不其然惊起男生一阵低呼。
但其实那低呼中并不包含着什么鄙夷的情绪,反倒带着种惊诧里的不可思议与艳羡,就好比在路上碰见个帅逼骑力帆摩托,男生忍不住粗疏地叹一句:“卧槽真他妈的帅”一样。
那点儿不安转瞬就散了。
冰凉凉的听诊器久违地贴上心腔,彭小满突然就觉得温暖,体畅,坦然。无畏那东西还是个芽儿,但已经破土,在风里摇曳了。
永远继续,他捏了下垫布,永远继续。
彭小满跳下床,按白衣老伯嘱咐,蹦下床出房间找刚才抽血的那个姨姨报病史情况。挤过队伍,见陆清远缑钟齐给他竖了个拇指,一愣,扭头又看游凯风冲他比着颗心,彻底乐了。他挺不好意思咳一声,招招手示意各位低调,出门被李鸢挡了一下,抬头,被升高的阳光晃了下眼,就手遮眉骨,冲他悄悄比口型:干嘛?
李鸢假意抬手为他让路,实则不动声色又极其大胆地揽了他一下。揽的彭小满一怔。
和喜欢的人玩儿哑谜永远觉得甜,永远嫌不够。彭小满觉得这动作温温柔柔的,猜他的意思是:你真棒。
“水。”游凯风手里拎了两瓶脉动上大巴,挨着顶后排的李鸢坐,递给他一瓶:“小满君呢?”
李鸢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厕所吧。”
“他怎么,这个病啊?”游凯风敦敦两口灌下去半瓶,抹掉顺着下巴淌的水珠子,指指胸口。
李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遗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