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_作者:康城(9)

2018-05-10 康城

  可她待人并不冷漠,相反,她的脸上常常带着笑,那是一种成熟自信的淡笑,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尽管她从头到尾展现的都是成年人的成熟举止神态,在杨父眼中,她却始终是个孩子。看着她,杨父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逝去的女儿。

  “还一直惦记着我们,下次来先打个电话,不然像今天差点就跑空。”

  “还好,还是碰到了。”

  杨父笑了下,一时间没有话接,思索了一下才又找到话题,问她现在还在不在上海了。

  “已经回来了。”钟亭说。

  “不走了?”

  “这次打算回来自己做了。”

  杨父停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回来好。”

  “那时候就一直想叫你们都回来,靠着家,你爸那时候跟我都是这个意思。现在杨菁也不在了,留下我跟她妈妈两个,退了休,成天都不知道干些什么好。”

  出事那年,他们承受着劈天盖地的丧女之痛,对当事人之一的她是有过迁怒的,作为老友的钟父钟母数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钟亭人在外地,逢年过节都会电话问候他们。他们从一开始的不接,到接了不说话,再到去年冬天终于娱乐回应。钟亭感觉得到,时过境迁,他们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慢慢地接纳了她。

  这变化令人欣喜的同时,也令人怅然。好像,所有的爱恨波澜都终在时间长河里趋于平淡,离去的人化作了风,你看不见它,它已然轻轻拂过你的发,真正消失了。

  “你成家了没有?”杨父拿桌上的水壶给她添水。

  钟亭回过神,笑着摇头。

  “你爸不急?他那个脾气……”杨父退休前在公务系统工作,早年和钟父短暂共事过。

  “钟沁前两天刚结婚,估计还忙不到我。”

  杨父愣了一下,笑了,“钟沁啊……想不到她倒是比你先成家了,她现在在哪工作?”

  “旅游局,前两年刚考进去。”

  闲聊几句后,实在没话题,杨父把钟亭领到了杨菁的房间。刚进去,杨母在厨房喊话,他应着声出去,叫钟亭随意。

  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钟亭看见了书桌上立着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杨菁小时候,夏天的公园,人拍得小,面孔模糊、蘑菇头,手扶着旁边的一丛矮灌木。一张是成年后,秋天的海边,深色的外套、短发在风中飞扬,半遮笑脸。

  想起高中时她们一起趴在这桌面上写作业的画面。钟亭忽然觉得,这两张相片既像她,又不像她。

  钟亭没有在杨家久留。出来时雨丝依旧绵密,牛毛一样。

  车穿梭在闹市,没开音乐。麻木地开了一路,车在红灯处停下,副驾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拿起看了两秒,她放到耳边。

  那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接,接通后反而愣住了。两秒的气流声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女声。

  “钟亭。”她叫她的名字。

  黑色的雨刷刮掉玻璃上的一片雨,瞬间又有雨点密密落下,遮住车内人的视线。

  钟亭目视前方,有些冷淡的声音从唇间轻飘出来:“找我有事?”

  “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钟亭没说话,那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那边终于又低下语气,有些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回家了?”

  “嗯。”

  “……不回上海了?”

  “不回了。”

  电话那头彻底静下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红灯。望着空中红色的信号灯,钟亭忽然想说一些实质性的话。

  “真云……”

  然而,她刚喊出她的名字,那头“咔哒”一声就挂了。

  耳边传来短促的“嘟”声,钟亭把电话扔回副驾。

  绿灯亮,她的车跟着前面的车一起压过斑马线,慢慢提上速度。她双眼直视着前方,挡风玻璃上黑色的雨刷一下又一下,轻轻地带走雨水。开了一会儿,她忽然腾出手去副驾上摸手机,想回拨电话。

  突然之间,车头猛然袭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撞击感。

  轻呼一声,她条件反射地带了一把方向,一脚急刹。身体往前一窜,下一秒,安全带又把她拽回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