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_作者:卫慧(20)

2018-04-27 卫慧

  他躺在我的旁边,脑袋枕着我的几缕头发,我们用床单裹着裸体抽烟,烟雾适时地 填补了眼前的空白,也可以趁机不说话。有的时候人们没有一点点发声音的欲望。只是为了陷入一种无声的屏障里去,那令人安慰。

  “你好吗?”他的声音像从烟雾升起来,淡淡的,轻轻的,他从背后搂住我,我们 相叠着侧卧,像两把相亲相爱的银匙,闪着冷冷的金属的光。他的一双大手就放在我的乳房上。

  “我要回去了,”我无力地说。他吻着我的耳后。

  “好的,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好了。”我的语气虚弱但不容置疑。

  坐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被严重的沮丧感笼罩住了,激情和高潮已经过去,电影结束 后观众纷纷离场听到的只是一片椅垫翻转的扑扑声和脚步声、咳嗽声,屏幕上的人物故事音乐统统消失了,天天的脸在我脑子里左移右晃怎么也不能静止下来。

  我穿得很快,对身边的男人看都不看一眼,所有男人在穿衣服的时候总比脱衣服的 时候丑陋。相信很多女性会有同感。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这种想法暂时起了作用, 我振作精神大步走出这座漂亮得使人无所适从的公寓。坐进出租车里,他隔着车玻璃对 我示意,他会给我打电话的。我模糊地笑了笑,“谁知道呢?”车子逃也似的开离了他。

  我的包里没有带镜子,我只好对着窗玻璃看,看到自己的只是一张五官不清的幻影 般的脸。我想我见到天天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呢。“画展不错,碰到不少熟人,当然 马克也在……”女人天生会说谎,尤其当她们周旋于几个男人中间时,越是复杂的场合 越显机智,从会说话开始她们就会说假话了。小时候我曾在打破家里一只名贵古董花瓶 后说,那是家里的猫打破的。

  可我不习惯对着天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谎。但不说谎又怎么行呢?

  我走在昏暗的楼道上,楼道上一股葱油和烤肉的味道,邻居们已在准备晚餐了,我 开了门,拧亮灯,出乎意料的是,天天不在屋里,桌上也没有任何留言的纸条。

  我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看着裹在瘦长双腿上的黑色紧身裤,左边的膝盖上粘着一根 短短的金色鬃发,是马克的,它在灯光下闪着淡色的光,我想着马克的脑袋沿着我的胸 慢慢移下去的情形……把那根头发用烟头烫化了,成为极小的一撮灰,接着一股无法遏 制的倦意像潮汐席卷过地球表面那样凶狠地席卷了我,我变得无忧无虑无知无觉了,身 体放平在沙发上,把双手放在胸前,像祈祷的修女或是安详的死人那样,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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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我要成功

  十一 我要成功

  我不会假装自己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

  ——伊丽莎白·泰勒

  每到一处,总会有人问我:是否认为大学教育扼杀了作家?我的看法是:他们扼杀的还不够——很多畅销书,都出自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家伙的手。

  ——弗·奥康纳

  富于古典情怀的小说家总是这样写道:“此生只愿长眠不愿醒”,而不停息的梦, 又是精神分析家从枕头底下发掘出来的另一个世界。当妈妈每天清晨把我从床上叫起来, 给我摆好早餐,递给我书包的时候,我的早熟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一堆梦的泡沫,从小 我就是个爱做梦的小孩子。现在的生活最令我感到解放的一点是,我可以爱睡到什么时 候就什么时候,有时被邻居家的争吵声或过大的电视机音量或骤响的电话铃惊醒后,我 还可以把头蒙进被子里,继续那暂停的梦境。有时你可以继续梦中的异国旅游,当然有 时我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梦中,无法继续与一个陌生男子谈情说爱,那时我会懊恼地想哭。

  我和天天共同的生活一开始就有点像梦,我喜欢的那种纯色调的直觉性的,没有孤 独感的梦。

  德国人马克可能是种类似争吵声、电话铃等可以惊扰我的梦的东西。当然就算没有 遇见马克,我可能也会遇见其他可以引诱我的人。我和天天的生活充满了太多小小的无 法由我们自身来弥合的缝隙,一定会有外力会趁机介入。而我,可能真的不是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