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_作者:深潜海底的鱼(5)

2018-04-11 深潜海底的鱼

  三日后,一个信封送到了云九的梳妆台上。轻轻打开,慢慢抽出。两张年轻的脸渐渐露了出来。照片拍的很好,还被染了颜色。他坐着,杨磊站着。两个人中规中矩,嘴角含着一抹浅笑。他挺拔,他端庄。姜黄的软缎子长袍,质地上佳。背后是大红的寿账,上面五彩洒金地绣着各色花鸟,越发趁得少年裘马,衣履风流。一对璧人,天造地设。云九很是欢喜,提起笔来在背面写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为璧人,生不逢时。云九手指轻轻描绘着那人的轮廓,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夏初的艳阳透过窗棱子投到屋子里,满室宣暖,尘埃在空气里欢乐地飞舞着,像个精灵。云九抬眼,镜子里的自己模糊不清。终有一日,会有一个人真正地与你宜言饮酒,琴瑟在御。终有一日,你将成为她的良人,而不再是我的暖郎。

  第9章 东窗

  人世间的事,有三样藏不住,贫穷,咳嗽与情爱,每每想去遮掩却欲盖弥彰。眼为情苗,心是欲种。情可以伪装,眼神却骗不得人。两自倾心的人,彼此眼中便再无其他。起承转合,行止坐卧,皆浸染了那人的痕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伴在一处,便是美眷如花,岁月静好。千丝万缕,万缕千丝,扯不开,掰不断。自己浑然不觉,却不知旁观者清。

  德老板走南闯北,漂泊半世,所闻所见不知凡几。分桃断袖,古来有之。情之一字,唯心念尔,与它事本无相干。无奈世人严苛,不肯放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两个都叫自己一声师父。一个被自己视若亲子,一个深得自己赏识。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本欲痛下杀手,棒打鸳鸯,可在看到云九脸颊的光华后,生生收回了手。叹口气,由他们去吧。谁不曾年少痴狂?谁不曾意乱情惶?执迷的时候,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须得自己清醒。小九是不指望了,那孩子心眼死。好在磊子不是个没思量的,当不至于做出糊涂事来。

  德老板只做不知,把杨磊招到跟前,明里暗里地点示了一番。他原本就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这一番锣鼓之音,如何听不出来初被点破心事,惶惑不安,偷偷瞟了眼师父,只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气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低眉顺眼地回着“师父放心,我明白。”似有什么东西跌落了,一地的碎片。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好自为之。”德老板起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踱出了门。杨磊低头无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仿佛那上面能生出花来。

  七师哥是师兄弟里与云九最亲近的,两人年岁相近,一个青衣,一个花旦。垂髫时起,便腻在一处。受了委屈,挨了责打,小小的两个人便彼此拥抱着,像冬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两只小狗崽儿。莺莺红娘,黛玉紫鹃,白蛇小青,丽娘春香。戏里姐妹情深,戏外兄弟至亲。对云九而言,七哥是个无可替代的存在。有别于杨磊,有别于师父。有些话,只能告诉七哥。有些事,也只有七哥能懂。唯有对杨磊暗生情愫一事,他瞒了七哥。但既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如何能瞒得过?他的满腹心事,终还是让七哥探了去。“小九儿,你糊涂哇!”七哥恨铁不成钢。云九浅浅一笑,却红了眼。“七哥,我也不想,可是半点也不由我。”“这路不好走,古往今来,你可见过有善终的?”七哥唏嘘,“何况他未必有你这样的心思,纵是有他也未必敢回应。他日后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你何苦?”“许是前世欠了他吧!”情根深种,入骨透肉。若要尽除,须得将一颗心生生地挖去一大块儿。七哥无话,默默地坐下,云九轻轻地倚上去。销金兽缓缓吐出玉兰的香气,青烟袅袅,如梦如幻。

  知子莫若母,女人家本就心细。更何况杨太太当家主母多年,练就了一双利眼。她一早就知道儿子动了情,只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也问不出来。直到那一日,她亲眼看着儿子为那人拂去发上的柳絮。他的眼底,他的眉尖,万种柔情传遍。杨太太如遭雷击,心神不安地回了府,直奔儿子的书房。画上的人一袭烟青色的长袍,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寥寥十四个字足矣说明一切。

  丫鬟退去,杨磊推开祠堂的门,暮色里母亲挺直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这一幕如此熟悉,杨磊的心悬了起来。“跪下!”母亲的声音同她的表情。依言跪下,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心了。”母亲不疾不徐地开口,“你父亲岁数大了,是时候享享清福了。那戏园子以后就别去了。”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绞杀了,果然,母亲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