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莉_作者:简梅(101)

2018-04-09 简梅

  我们谁也没有作声,引颈屏气听完这段独白。在一阵无法形容的哑默中,冯志懔怵万分地盯着曹若男。我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心口顿时像被一只死亡之手揪住一样——曹若男的面孔扭歪了——她的颧骨、额角、下鄂布满了狂怒的气息,苍黑苍黑的嘴唇恐怖地颤抖着。俯仰之间,她两手凶悍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像个病魔缠身的人,在大厅里狂步奔来奔去,抑囿在她胸中的愤怒和绝望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不!不!”她一面咆哮着,一面发疯地双臂乱舞。乘我们不备,她猝然转过身,朝离她最近的老王扑过去,伸长利爪往他脸上抓。郑先生纵身而上,一把将她掰开。她一个踉跄,倒在地毯上。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老王的脸被抓出了两道血痕。郑先生拿出纸巾,老王接过捂揞住伤口。曹若男兀地由地毯上跃起来,从茶几上抄起一把水果刀,我遍体的血液都凝住了。“郑先生!”我喊道。“郑先生!”

  郑先生回过首,也悚然一惊。在我们面前现出一副死人紫乌紫乌的面孔,突出的眼珠子露出疯狂吓人的表情。“去死吧!”她发出一声剌耳的利嗥,死命向郑先生捅去。老王急忙冲过来,把郑先生推向一旁——就在这一刹那,刀子深深地剌进了他的心脏。曹若男并没有立刻松手,她瞪眼望着老王。惊疑持续了若干秒钟。她拔出刀子,老王脸上绽开一缕笑容,慢慢倒了下来。

  “杀人了!”冯志惊得魂飞魄散。“杀人了!”

  曹若男举着鲜红的刀子,开始哈哈大笑;跟着又“嗵”的一声跪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呜咽,浑身凶惨惨地蠕动着、抽搐着。这些症状显示,她好像快疯了,她的脑子实际上已经失常了。忽然,她像母狮似的抖擞了一下,重重地喘着粗气,这是困兽发出的喘息,预示着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郑先生搂紧着我的肩头,一只手护在我的胸前。曹若男带着一副吓人的笑容和发青的面孔,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我的胃部隐隐痉挛,我的下嘴唇被牙咬破了,嘴唇渗着血珠。我听见她发出一声又尖又高的怪嘶,我从郑先生肩膀的斜上方看见她举起刀子,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叫人至今忆念起来,还觉得后怕。我周身上下虚汗淋漓,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旋转,我把双目紧紧地闭起来。接着,我听到有人急速而入,有人訇然倒下,继之,是一阵猛烈的格斗声。我被这些声音唤清醒了。我张开眼,看见小崔把曹若男摁倒在钢琴后面,她的脸贴着地板,小崔一只手狠命钳住她的肩膀。那把锋利的刀子,掷弃在我们的脚边。

  这头野兽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渐渐软下去。终于,小崔放开了她。他走过来,拾起地上的刀子。倏尔,一声凄惨得无以复加的喊叫,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曹若男两手按着额角,长声厉嚎地夺门而去。

  “她疯了!”冯志说。“她疯了!这个疯子,她完全疯了!”

  曹若男在外面又号又啸,声嘶力竭,像是哭泣,又像是咒骂,偌大的野外都充塞着她不堪入耳的粗话。

  “不行,我得报警。”冯志又道。“我说,这件事与我无关,你们要为我作证。”

  他压压神,开始报警。郑先生和小崔过去检查老王的伤口,可惜已是回天无术,死亡的阴影已经在他脸上扩散,覆盖了整个面部。对老人来说,他的郁恨终于消失,事情永远结束了。

  那确是一个多事之夜,注定是不平静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忙得够戗。警察来了;老王的遗体被抬走了。我们向警察说清了经过。冯志缠着做记录的警察,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当郑先生、小崔和我在笔录上签完了字,他还在那里不断地说着。最后,当警察准备离开时,他干脆跟警察一同上了车,因为据他说,他临时又想起事前一个重要的细节,要详细地向他们说清楚。正在这节骨眼上,交警大队给现场的警察传来一个消息。曹若男已然肇事身亡。据目击者称,她开车回市区的时候,疯野地横冲直撞,路上过往的司机都能听到她的狂笑声。零点四十五分,她与一辆装满钢材的大货车迎面相撞,当场就断了气。几百吨钢材訇然倒下,她的头被撞得稀巴烂,死状惨不忍睹。谁也想不到,这件事她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解决的。

  警车开走了。郑先生和小崔在台阶上目送一辆一辆警车离去。最末一辆警车隐没在树影中后,小崔走下台阶,到院子里去关好大铁门。郑先生仍屹立在石阶上。一片喧嚣过后,事情彻底完结了,别墅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我朝郑先生迈步,听到声音,他返转过身,激动地望着我,随后我们立刻拥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