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是你在照顾老太太吗?”
“唔。”
“我听林医生说,已经换过多位陪护了,是吗?”
“唔。”
“你知道为什么吗?”
“咳,”她说。“人哪,有时候就是鬼迷心窍呗。郑先生出手阔绰、豪气大方,他给的薪水,是这带地方最高的。年底我们还有红包,红包比我们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呢!按说,这样的待遇,大家也该心满意足了。可那些孩子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一看主人家这样富有,——你想呀,这里的家具、绘画、古玩、地毯、摆设,哪一样不是价值贵重的物品?——她们就动心了。她们从别墅偷过几次东西,被老王发觉了。后来郑先生知道了这事,就让林医生再找人来。”
“听起来,郑先生是个宽和的人,他没有深究这些事。”
“那些还都是孩子,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郑先生心肠可好呢。别的不说,就拿我住在市区这件事来说吧,每天来回两趟,坐的都是出租车。外面那段路,根本不通公交车。但我每月的车费,都是郑先生出的,我的工资并没有缩水。”
“其他方面他也这么好吗?”
“我不觉得他哪里不好。就是脾气有点儿暴躁,还爱发火——他总是动不动就发火,叫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吗?”
“有一点吧。不过,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们大家都习惯了他这种火性脾气。”
“生自己的气?——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也许,心里难受吧!”
“哦。”这一层,我半点不知晓。这个家里的每个成员,都是这么多灾多难,就我迄今的阅历来说,已是最大的不幸了。
“听说十前年,他出了一次车祸——在那次车祸中,他的眼睛瞎了。”
“啊,是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户人家做钟点工,我还是挺放心的。早前,我也在许多人家做过保姆,不过拿我的亲身体会来说,我认为郑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雇主了。我们这些打工的,主人为人正派,比什么都重要。”
这会儿我已经吃好了。田嫂收起毛线,匆忙收拾桌子。我主动请缨,但被她拒绝了。她手脚麻利地洗干净餐具,随后查看冰箱里的食物。她说她现在就要回市区,问我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说不需要了。她又去敲老王的房门,问他需要什么,回答是一瓶二锅头。她给汽车出租公司挂了一个电话,对方回复说半小时就到。
她又坐到椅子里,从挎包拿出毛线,趁着等车的空儿,接着编织。我们又多聊了片时。她自我介绍说,她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丈夫是罐头厂的维修工,他们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初中。我问她知不知道郑先生是干什么的。她娓娓道来:郑先生的交亲,昔时是做地产生意的;郑先生的哥哥,又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为妻。郑家名声显赫,富甲一方。其它不说,单说遭周这片林木森森的树林,早年,郑老先生就花六千万买了下来,现在,风闻价值已超亿元。自父亲和哥哥故去后,郑先生继承了这一大笔遗产。郑先生对生意无甚兴趣,除了这片树林,他把所有的股票、证券、存款都委托银行理财打理。由是,这些年来,虽然他不事产业,但他的财产却成倍增长,财雄一省。我托腮听着,半小时后,出租车准时到来,她不得不停止了散谈。我们就在饭厅分了手,道了别。不多一会,外面传来马达启动的声音,汽车开走了。
我再一次穿过大厅,跨上楼梯,回至楼上。在一个房门开着的房间前,我收住步子,探身朝里瞅瞅。原来是书房。我踏足进去。足下是西班牙软木地板,人在上面行走安静至极。书房里的书很多,四个樟木大书橱都藏满了,上了锁。因为主人已经不需要它们了。里面收藏的大多是企业管理类的书籍,包括若干股票投资和期货交易理论丛书,有几本科幻小说,还有少许关于动植物的科学读物。
房间里弥漫着樟木特有的香气,是从那些终年锁着的书橱散发出来的,年复一年,日积月累,慢慢幽困成了这种浓郁的静香。这种郁香叫人一下就想起了,这是一个多么雅谧的地方。书桌上有一个寿山石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笔;旁边,是一座鸢鹰黄杨木雕;还有一台电脑。不消说,这个,主人也同样用不上了。墙上挂着两幅洛阳根书。显然,这是一个实干家的书房,不是平庸者附庸风雅的地方。对我来说,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它表明,别墅的主人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知识结构,涉猎的领域很睿智——正是我想结识的那种智慧。既然我的工作要求我必须接触陌生人,我期盼是与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心灵的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