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一如往日来至店里,发现店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捷达轿车。这是很奇怪的,因为现在八点还未到,就有顾客光临了。我推开店门,看见张太太正与一位客人亲热地交谈着,跟她平日里接待顾客的神态稍有不同。我刚举步入门,她眼里便闪耀出更加欣悦的神采来。
“噢,她来啦!”她用一种愉快的语调同客人说。“林医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姑娘——”
来客半转过身,在此之前,他一直背对着我。这个客人已届中年,体型颀长,服饰典雅,礼貌周全的举止中,有一种平易近人的风度。他用略带惊讶的眼光,探询了我两秒钟,随后漾起一个十分和气的笑意来。
“你好!”他向我致意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你好!”我迎着他温和的目光微笑说。
“植莉,”张太太说。“林医生是我的朋友,我今天请他来,主要是给你推荐一份新的工作。”
“新的工作?”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我惊诧不已。
他俩微微含笑地望着我。
“她会同意吗?”林医生调过头去问张太太。
“会同意的,让我来跟她说。”张太太语气肯定地道。“植莉,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打算结束这里的生意,不再干了。下个月,这里会有新的老板,我不再续租了。”
“为什么?”我更加惊诧了,她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儿。
“我丈夫在番禺开了一家木材加工厂。我跟你说过了,他喜欢做木材生意,现在得偿所愿,终于开了一家自己的工厂,他多年的心愿,也算达成了。所以,他希望我能结束这边的生意,到番禺去与他团聚。”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林医生问。
“下个月底,——也许更早。”她又对我说:“其实,置办厂子,老早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前段时间,办厂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我又急需人手,所以请你来帮忙。你在我这里还干不到几天呢,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你寻找另一份工作。”
她言重了,其实她没有这种责任,也没有这种义务。她的热心充盈着一种母爱的温情,使她不仅宛如一个幻像那样光彩照人,而且富有亲和力。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套珠灰色的毛料衣裙,淡眉娟秀,笑意荡漾,如云的黑发暗香袭人,闪耀着黑珍珠般的光泽。
尔后,她拉着我的手解释说,林医生是她相交已久的故旧,她向我保证,他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在市郊开了一家私人诊所。现在林医生正需要找一个人帮忙,他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林医生想要一个护士?”我问。
“不是护士。”张太太说。“是护理员——家庭护理员。”
“家庭护理员?”
“不错。”林医生说。“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有一位老太太,二十年前罹患中风,全身瘫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饭、喝水、吃药、擦身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你以前照料过病人吗?”
我恰巧照料过一个中风病人,她是我的外婆。我母亲病故后,她老人家还一直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后来,我父亲和继母曾经多次前往小镇,想把她接回家中,都被她婉言谢绝了。我父亲只好请了一个小保姆,照顾她的生活。我和植军一有空就去探望她,我父亲差不多每个月都去。大二暑期,外婆中风,瘫痪在床。整整一个假期,都是我伺候在她的病榻前。我感到异讶的是,林医生所说的这位老太太,中风之后仍然健在廿年,而我的外婆,患病之后三个月,就离开了我们。
我本来可以告诉林医生,我照料过中风病人。可是,我自知并未精通此道,因而没有直白说。不想,张太太却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看护这样危重的病人,要不要很专业?”她顺口问林医生。
“不一定。说实在的,很多病人都是由家属服侍。”林医生说。“以老太太目前的状况,再专业的护士,也没多大用处了。我现在只要一个尽心尽责、克尽职守的人。”
“以前是谁照顾老太太?”她进一步问。
“多年来由一个老婆婆照顾。年初,她老人家辞世。继后请了几个小保姆,没干多久都走了。其实,侍候病人是很辛苦、也是很寂寞的。特别是这个病人,既不能说话,又听不见——中风之前,她的耳朵就失聪了。此次,我想请一个能做得比较长的陪护,薪水高一点也没有问题。”临了,他着重提出说。“月薪三千元吧!郑先生允诺给这个数,条件是起码干满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