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曲_作者:花一栗ya(3)

  天空比之前的暗沉更多了分浑浊,像以往旧时小巷里阁楼的尘灰,往往是越扫越脏。他蹙着眉刻意忽略脑海突然翻涌起的暗潮,想着放着林宜易在这儿临阵脱逃是不行了,只得要了杯柠檬苏打,在人愈来愈多之前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西墙不起眼的旧式时钟指向七点半整的时候,他瞧见了他。

  灯光突然打下来的时候钟麓猛地抬眼,茫然时看到四周人都望向酒吧的舞台中央。那个拿着话筒有些无所适从却迅速镇定了下来的男孩儿也恰巧抬眼,刹那间四目相对。

  “听说是新来的酒吧驻唱……”

  “上星期试唱超赞的那个?我今天也太幸运了吧!”

  从身边客人已激动得有些明显的窃窃私语钟麓才反应过来。那些略兴奋的客人里不乏年轻女孩儿,的确,男孩儿长了一副好相貌,看着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能还略小点儿。看到他的第一眼会让人觉得他像清晨冷雾里摸不清影踪的一颗木。半垂的眼眸像融了团热雪,莫名惊艳却看不清半分情绪。

  他反扣了顶纯黑鸭舌帽,却更显得皮肤白暂,眉清目秀。身上那件黑T有些许宽大,颈上黑痣和颌下锁骨就那么明晃晃地露了出来。钟麓没舍得分一丝神,却还是听到他人私语道——

  他叫许稔。

  许稔啊。

  钟麓就着雨声胡思乱想,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柠檬苏打,男孩儿才终于开口。

  那些客人的悄声讨论,混杂着未关门而跑进的淅沥雨声和满墙蔷薇着雨的闷声,却突然归于一片空白,于一霎那消失不见。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被这样温柔得称得上绵厚细腻的声音吞没,是种什么感觉?

  你有没有听过屋檐积水滴落声的通透清澈,清亮像耳边捉迷藏的风,你转头不住寻找,却摸不见行踪。

  整个酒吧就此沉寂,无人敢出声,仿佛怕惊动了枝头鸣叫的鸟,仿佛一首歌里整个世界都在少年手上才能光芒绚烂着流转。

  许稔的声嗓唱情歌撩拨起人来毫不费力,圆润的长短音把在场每颗心都牢牢攥在手里。转音美得令人坠入漩涡,再挣扎不出。拨弦的手指指节分明,修长白暂,钟麓又忍不住东想西想,这样的手指弹起钢琴来,怕是相当令人着迷。

  直到曲终的时候灯光打下来,男孩儿朝人们鞠了一躬,才有人记起要鼓掌。这样的表演在Met也堪称惊艳,从稀稀松松到掌声几乎盖过外面瓢泼雨声,这场演出便算是相当成功了。

  可是,要是蔷薇都开了就好了。

  钟麓没由来地也这么想——不知什么原因——他甚至想跑上台给他送束花。

  台上男孩儿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眸望向酒吧一角,不设防撞进那双深邃眼里。

  像世界动荡,宇宙呼啸。

  无人能出逃。

  许稔下场回到酒吧后台的时候,终于自由地松了口气。

  “我都说了没问题,”林樨老早调好了杯长岛冰茶,就等着给他庆祝,“还用得着紧张?”

  “姐甭打趣我了,”许稔接过饮了一口,被辛辣的味儿冲得皱了皱眉,“往后能唱得都这么顺利才好。”

  “别谦虚了,”林樨撇撇嘴,伸手绕了耳后的殷红色发尾打卷儿,“一来Met就缠我的那高中小孩儿,刚都对你目不转睛了,还用说其他人?”

  “樨姐这是吃醋?”许稔礼貌地笑笑,换来林樨一个天大的白眼。

  “我回校啦,”许稔小心翼翼把吉他装回背袋,递过空酒杯,不无遗憾,“还有好几个课题没完成,今晚可能得通宵了。”

  “记得下次准点上班。”林樨接过酒杯,朝许稔做个鬼脸,回了前台。

  四下无人,许稔伸手揉揉脸,又变回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想起终场时那个望向自己的眼神,陷入短暂的怔忡。台下灯光太暗,他甚至没清楚看见那人模样。吃过量安眠药而残留了一天的头痛在此时捣乱示威,霸占了他几乎所有能自主思考的能力。

  是他吗?

  如果是的话,他还会再来吗?

  还会为自己再来吗。

  答案大概是不会吧。

  萍水相逢也好,素昧平生也罢。如果他真的认出自己,那才是件叫人难堪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