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茉茉也觉得孟小雨烦人了,说哪有那么多gay啊,这里又不是成都。我笑得又喝呛了,有人给我递水,我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才发现是陈远,然后我就又呛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这太搞笑了,跟茉茉说的那句话一样搞笑。
不过那天直到最后我们各回各家,我也没跟陈远说几句话。
算起来,我跟陈远认识的时候是个春天,满大街飘柳絮的时候,过敏高发期,大家出门都捂着口罩。Ktv之后,我在学校里也没见过陈远,他所在的班级跟我们不是一层楼,他们重点班跟我们这种普通班不一样,尤其跟我这种不学无术的混子不一样,我们碰不到面很正常。但当时我万万没想到,我们会在我家家属院旁边的荒地边上碰见。我爸是化肥厂的工人,我们家自然住在化肥厂旁边的附属家属院里。化肥厂在城郊,周围就是野草地,晚上看起来很是阴森恐怖,随时都有可能闹鬼。
那天不单地方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我爸那个人,我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跟他好好说句话了,好好说话是相互的,不单我不能跟他好好说话,他也不能跟我好好说话,总之我们两个都没法好好说话。厂子从九十年代效益就不好,算是随时处于破产边缘,开工的日子少,放假的时间很多,他不在家里睡大觉的时候就出去跟工友喝酒,喝醉了再回来继续睡觉,他比他那些工友幸运的是家里没老婆管他。我也是这样跟陈远说的,人好像总是容易对陌生人敞露心扉,虽然我觉得我跟陈远往后也不能算陌生人了。
陈远问我,那我妈呢。我说走了,他立马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是以为我妈去世了,其实没有,我这话有点歧义,于是我解释说不是死了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走了。他没再说话,我也没再说话。后来我说,我巴不得她是死了。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对我妈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恨意,甚至是我爸,我也搞不清楚。那天他喝了酒跟人打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小年轻打架,工友送他回来的时候,他一身的酒气,胳膊吊着石膏。张叔说是几个小痞子惹事,我当时立马跑出去了,张叔在后面喊我干什么去,我说给我爸报仇,说着我还顺走了楼道里一根施工换下来的水管。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我连到底是谁揍的我爸都不知道,倒是知道他们一般去哪儿喝酒,不过也没什么用。当时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十二点?我想起码十点总该有吧,我不知道,我没有手表。五月份已经有些热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我们在的那片厂区,外面就是大荒地,风吹过来,一点遮挡都没有。我拎着水管出去真的是脑子一热,想给我爸报仇,找那几个我压根不知道是谁的小混混打一架,然后我在外面看见了陈远。
陈远说他妈家就在化肥厂家属院,平时他住他爸家。我当时手里还拿着根水管,说出来的话也特别逗,我说,你们家两套房子啊,有钱。他也笑了。陈远跟我说他爸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妹妹,我问他,他妹妹可爱吗,他说很可爱。
后来他好几次说我们两个很像,他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觉得我们是同类,无关同性恋的那种同类。我问他恨他爸妈吗,他说不恨。真巧,我也是,我说,我也不恨。他又说了一遍他妹妹很可爱,眼睛长得像他爸,嘴巴长得像他后妈。
那晚我和陈远在外面呆了好久。他问我水管是怎么回事,我照实说了,他用孟小雨当初介绍我的话来损我,说我不愧是三中扛把子,我说,去你妈的。
我们说了好多话,把能说的话都说了,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陈远说回去吧,我说好。我们一起往家属院走,水泥路两边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荒地,路灯照在这条从荒地里冒出来的路上,黑夜里像条发光的带子,我们就走着这条坑坑洼洼的旧水泥路回家。陈远说要送我回去,我觉得他多此一举,又不是女生,而且都在一个家属院里,不过我没怎么执着,他很执着。我家在二楼,房子很矮,年少的时候精力旺盛,一步跨好几个台阶,几步便窜上去,但那天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的楼,我们家属院的楼有一定年头了,台阶修得很矮,层高也矮,我走得很慢。等我磨蹭到家门口,我家的门虚掩着,没关,里面属于我爸的酒臭气顺着门缝飘出来。我想吐,我跟我爸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好歹是我亲爸,我妈不要我们了,他还给我留了个能睡觉的家,但我不想回这个家了,我真的不恨他,我就是不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