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去,我把我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把酒臭气锁在里面,楼道里的窗户玻璃早就烂了,凉风吹进来,把刚刚漏出来的酒气全带跑了,这让我觉得舒服了一点。楼房很矮,我站在家门口就能透过楼道窗户看到楼下的情况,陈远还在那里,他压根没走。我下楼的时候是大跨步跑下去的,一步得五六级台阶,从我家门口到一二楼之间的转台我就走了一步半。那天我应该很扰民,我决定下去的时候大声喊了陈远的名字,他跟着抬起头来,我没转弯接着下楼梯,直接从没玻璃的窗户窜了出去,外面有个半米多宽的平台,我从那儿跳了下去。跳这个我有经验,小时候我爸追着我打,我每次都这么干,快速地逃走,他站在门口吓得不敢去追我,怕我摔断了腿。我站起来的时候,陈远一脸呆愣地伸着胳膊,估计是被我吓到了,一般第一次见我跳楼的人都这反应。我说你干什么呢,他说他准备接我来着。当时我们学校里背作文素材,有个热点事件是一个女人远远看见一个小孩从六楼摔下来,她母爱爆发,跑过去接住了那孩子,孩子没死,她自己胳膊粉碎性骨折,我用这件事揶揄陈远,问他是不是也想上报,他说他想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然后直接保送清华北大。
我估计错了,那晚最扰民的不是我大叫他的名字,是我俩跟鹅叫唤一样的笑声。
那天我们都没回家,在外面坐了一宿,第二天双双感冒。我没问陈远为什么不回家,以及为什么没收留我回家(哥们离家出走的时候去对方家里睡觉很正常),后来有次跟我爸聊天的时候提到他,我才知道原来厂子里那个女疯子是陈远他妈,我庆幸我那天没有问他。
学校里的日子就是那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老师讲课听了也没用,听不懂。孟小雨成绩也不行,不过她家里对这个很上心,高中时间那么紧,也要给她报辅导班,孟小雨问我去不去,我说没钱,不去。她突然又提到陈远,她问我跟陈远关系怎样了,好几次看见我俩大课间跑操的时候打招呼。我说就那样啊。
我们高中上午大课间要跑操,既然有跑操,就有纪律员打分,陈远就是给各班打分的,我们那时候把官僚作风学了个十足十,就是个跑操打分也得托托关系,套套近乎,省得班主任因为这个再吵大家耳朵。我怀疑级部主任隐约是知道跑操会影响大家学习的,因为我们年纪的纪律员全是他们重点班的好学生,年级榜上有名的。好像各班同学都有义务维护自班学霸那点分似的,跟纪律员套近乎便落在了我们这些学习上出不了力的闲杂人等身上,但重点班那几个纪律员看着都是老师的贴心小棉袄,完全说不上话,但有了陈远就不一样了,每次轮到他打分的时候,我俩对暗号似的交换一个眼神,他便给我们班打满分,孟小雨说我们俩太gay了。
除此之外,我在学校里跟陈远也没什么接触,我接触最多的还是孟小雨了,她自己说的,我对她“不离不弃”。对于我来说,人生本来就挺无聊的,孟小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都不用说话,她自己就能叭叭一大通。孟小雨很喜欢跟我说她的感情问题,不单是关于茉茉的,当然她说的最多的是茉茉,其中关于茉茉最多的是茉茉的美貌。茉茉是艺校的,长得很漂亮,孟小雨说茉茉以后要考电影学院,当演员,参加各种电影节,还要去好莱坞发展。她说她们小时候每次有人结婚,酒店门口铺了大片的红地毯,茉茉就领着她穿了花裙子去走人家的红地毯。我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问她你也穿的花裙子吗,她支支吾吾半天。孟小雨成天不学习,脑子里全是茉茉的未来,她说她也用不着考大学,她就给茉茉当经纪人,说到这个,她又告诉我明星跟经纪人在一起是很常见的,显然她把性别选择性忽视掉了,她就是这样总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可能应该对孟小雨的感情重视一点,所以我应该这样总结她:孟小雨就是这样憧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或许应该说,我们小城少年就是憧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茉茉认识许多社会上的人,有时候我们攒局偶尔会碰到她们圈子里的,孟小雨就给我指这个是les,那边那个是gay,又让我猜哪个是攻,没等我说话她便迫不及待公布了答案,她说一个纯攻都没有。我说我是啊,她向我翻了个白眼。孟小雨又问我跟陈远怎么样了,问我们有没有在一起,有没有打啵、有没有打炮,我还没来得及否认,茉茉的一个男同朋友就让孟小雨不要问我这些,他抽了一根很细很长的烟,跟我们学生抽的中华完全不一样。孟小雨对他说她是关心我,那个人对我们两个都特别不屑,直截了当地说他觉得我不是。我确实不是,我跟陈远也没有在谈恋爱。他后来又对我们说,千万不要觉得同性恋很酷,我觉得他说的是孟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