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救赎_作者:郑小陌说(27)

2018-04-06 郑小陌说

  仿佛被荒野上的闪电击中,炸亮撕裂天际。她感到刚进浴室时那种无措又涌上来,它们剧烈地翻腾一阵,又慢慢沉下去。

  在这阵翻腾中,左忱忽然伸手,她抓住了一种感觉。

  它并不是个孩子。

  她想。

  她并不是在和一个孩子对话。

  虽然面前的人具备孩童该有的一切条件,但它不是的。

  这具皮囊下埋葬着的,是一个成熟过早的,黯淡的灵魂。

  一些东西促使左忱开口。

  “苏惊生。”她忽然盲目地问:“你常感到孤独么。”她语气中有些什么改变了,这令苏惊生睁了下眼。

  苏惊生说:“那是什么?”

  左忱停住,她思考一下,说:“就是感到只有一个人。”

  苏惊生消化掉她的解释。

  它学她的语气说:“是的,我常感到自己一……个人。”

  左忱抿紧了双唇。

  短暂的沉寂。

  片刻,苏惊生再次轻轻开口,它还是问道:“我好用吗?”

  “……”

  左忱忽然轻笑了一声。

  短促的笑过去后,她认真说:“是的,宣发效果很好。你很好用。”

  苏惊生慢慢地也笑了一下。

  它没有出声,笑花在它唇边迅速绽放,又迅速凋谢,恢复平静的面孔什么都没留下,如同惧怕惊扰沉睡。

  左忱眼见那花凋谢,伸出的指背自它的眼角滑至下巴。

  她低声说:“那你呢,苏惊生。”她看着它的眼睛。“你到底在怕什么。”

  苏惊生低下头。

  它用相同的低声,慢慢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感到如此磅礴的恐惧。

  命运中前仆后继的未知,巨大的信息量,前所未见的整个天地。一切都冲击着这个每天绕着村子走圈,思考下一顿饭在哪的贫瘠人生。

  温饱如此简单,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这个世界,接下来,是你是谁,你是什么。

  你是男人么。

  你是女人么。

  裤子是男人的,裙子是女人的,哑铃是男人的,口红是女人的,什么是你的,你是什么的。

  你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

  于是它说。

  左忱没有太大的表情,苏惊生从中认出了稀薄的理解,也认出了浓稠的无力。它缩着唇吸了口气,倾身搂住她的颈项。

  左忱条件反射张开两手。

  “别烫着。”她说,接着想起烟已经燃尽了。

  被搂了一会,左忱维持着那个姿势淡淡地说:“苏惊生,我要洗头了。”

  苏惊生更紧地拥搂她,然后极慢地放开。

  左忱撑膝站起来,与它仰望的视线相撞。顿了顿,她干巴巴地说:“干什么。”

  苏惊生拉住她的浴袍的毛角。

  左忱皱了下眉,说:“我会洗两个多小时,到时候就过两点了,你不能等我。回去睡觉吧。”

  苏惊生仍旧一动不动地看她。

  左忱扔掉烟头,弯腰抱起它,把它放回卧室的床上。

  她用被把苏惊生卷成一堆倒插的冰激凌,然后说:“你可以睡床上,睡地上,睡在网上,”她停了停,“或者去我的卧室,或回浴室的防滑垫。任何地方。但你要穿够衣服,带上被子,如果因为这种原因生病,我不会照顾你。”

  她说:“苏惊生,我说的足够清楚么。”

  苏惊生的睫毛起起落落。

  左忱扯了下唇角,起身阖上卧室的门。

  房间归于全然的黑暗,苏惊生拥被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它听着墙外模糊传来的哗啦声,望住房间一角出神。

  慢慢地,它身子打了几个晃,倒向床尾一侧。

  堆起的被子推住它,斜身坠着头是很不舒服的姿势。于是它蜷起来,又伸展开,无意识地换过几个姿势,苏惊生趴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它没有听见水声的消失,它也没有看见在岑寂的夜中,那开启一条缝隙的门。缝停了几分钟,缓缓地消失。

  第二天早晨,苏惊生在客厅里见到了左忱。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戴着眼镜,在读一些纸。看见苏惊生,她从鼻梁间将眼镜拨下去一些,微低着头从眼睑上投出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