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
“啊!”燕云烦躁地喊了一声,苏粒条件反射哆嗦了一下,膀胱控制不住,地湿了。
燕云啧舌蹲下,揪着苏粒的耳朵。“又脏又臭,烦死了。去厕所拿抹布去,不擦好就别想吃饭!”
苏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没忍住微笑了下——她不用挨揍了。
妈妈今天心情很好。
她闪过的视野里,燕云的五官复杂,苦难,烦躁,少少不耐,很多放松。
苏粒从来不知道燕云在回家前的事,也不知道回家后会如何,她同样从不知道挨打的原因。
大概因为她总是又脏又臭,是只管不住自己屎尿的瘟猪。
她真对不起妈妈。
苏粒跪着把血与尿液擦干,起身时燕云用筷子敲敲碗,“呐。”
苏粒看到燕云撇着嘴,脸上是有时她深夜疼得□□,燕云站在她小毯子边露出的表情。“吃了把碗刷了。”
说完她整理好衣服,带儿子出了门。
苏粒爬上凳子,拉过盘子喝光菜汤,舔干净盘底。
肚子好多了,可她还是饿得厉害。苏粒看着顶上厨房柜里的馒头,看了很久,没敢伸手。
被砸烂的手指还没好全,嘴唇上的缝线也还留着线头,她不敢再伸手偷拿家里的东西。
可她好饿,吃过一点东西的肚子比没吃过的还要饿。
好饿啊。
好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好饿。
饥饿几乎灼烧她,苏粒慢慢走出门,走过两间房,去拍邻居冶阿姨的窗。
她不敢敲门,如果被冶阿姨的丈夫发现了,他会告诉燕云,说她又去“偷”他们家的吃的。
窗开了,铝合金的栅栏后是冶阿姨的脸。肥胖的中年女人冲她和蔼地笑,伸出小臂——她只能从栅栏间伸出这么多——摸摸苏粒的脸。
“粒粒,妈妈又不给你饭吃?”
苏粒静静地看她,紧抿着嘴,下巴微抖。
“阿姨,我饿。”
冶阿姨叹口气,歉疚地说:“阿姨的儿子回来了,今天中午出去吃的饭,家里没有剩的了,对不起啊粒粒。”
她轻抚苏粒的脸,抚过她乌黑的眼,她漂亮的,伤痕累累的唇线,她被剪去一截的耳垂。
“阿姨明天给你留点饭,你明天中午来,好不好?”
苏粒慢慢笑了一下,小声说:“好。”
屋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还有摔烂的酒瓶响,冶阿姨轻声叮嘱她明天中午来,接着很快关上了窗。
苏粒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青,在脑海中和冶阿姨胳膊上的比了比,又笑了一下。
冶阿姨和她一样。
明天,她要和阿姨说这点。
苏粒转头而去,她漫无目的地绕村镇走了很长时间,拖着的两腿上,是空空如也的胃。
苏粒想起有次过年时,镇里的大官来看他们这几家,大官有个和气的妈妈,满头白发,盘腿坐在床上,漫天海地地讲曾经,讲很久前一次长久的没饭吃的时光。
她说:“以前那两年饥荒时,饿的恨不得抓屁来吃。”
恨不得抓屁吃。
苏粒看地上的晒的谷,沟槽里杀鸡留下的血,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这就是她的饥荒年。
她出生五年,饿了五年,饥荒从不曾过去,也不会过去,她很饿,永远都饿。
苏粒盯着沟里的鸡血,吞咽。
小卖店里飘出烤土鸡的香味儿,店老板端着铁盘走出来,盘上四只焦红的烤鸡小半浸在油里。
他放下盘,摘下手套,拿起刀,两根油腻的手指摁住一边,划——
热气,香气,滚烫的油滋滋啦啦。
苏粒视线缠住铁盘上蔓延的油,脑子里什么都没了,一片空白。
四只鸡都被切开,屋里好像有谁在喊,店老板放下刀,擦着手转身进去。苏粒瞬间拉开步子蹿上前,不知道浑身的疼,也不知道鸡有多烫。
她单手抓住砍刀,猛地剁下去,刀穿过骨发出砰响,要去砍一半的一半。可她剁不开那半只鸡,更提不起第二刀。
店里有人影冲出来,苏粒抓起鸡就跑,咬了一口没跑两步,她被人从后头一把揪住头发,转过身,胖男人扬着手瞪眼看她,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