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
“哎……别、别打,这谁家的?”女人挥挥手,“老马你问、问问,叫她家来给钱,别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老马缓慢放下手,拎着苏粒后领往回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燕云的家。女人错过他往那走去,西斜的太阳下,影子长长。
燕云很快来了。
她来时苏粒刚吃完半只鸡,坐在老马给的小凳上,举着两只油亮的小爪子,静而乖地看他把鸡从滚油里捞出来,切开。
夕阳在燕云身后,苏粒扭头,看见她飞扬的发,她的轮廓镀上金甲。燕云走得很急,很快,一边掏钱给老马的女人,一边直朝她来,张开双臂。
如同梦里一样。
苏粒走了下神,不自觉地站起身扬起脸,接着迎下一记耳光。
她猛地摔在土地上,耳光太重,苏粒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
她看见土里有只小蚂蚁。
它好小啊。
远处好像有谁在争执,没几秒,她被燕云拽着头发拉起来,又是几个耳光。她看见燕云狰狞着的愤怒,满是汗的额头。
燕云用两腿夹住她,一手捏住她的腮帮,另一手扬起。苏粒条件反射闭眼,耳光却没有落下来。
时间宽容了她一秒。
下一秒,沸腾的剧痛灼烧过喉咙,滚油穿过漏斗一样柔软的口,倾泻而下。
“偷!叫你偷!丢我苏家的脸!”
苏粒尖叫着大哭起来。
她从不高声哭喊的。
“妈妈——!疼……m——妈妈——!!!”
喉咙间发出咕噜的浊音,张口闭口,滚油顺着几个字泄到嘴唇外,下巴上。燕云被烫了下手指,松开了苏粒。
油勺落地,燕云被拉开,苏粒大汗淋漓着瑟瑟发抖,她反趴在自己失禁的尿液里,剧烈地呕着,呕出血,肉,烧焦的喉和灵魂。
她感到眼前很黑。
她几乎看不见。
耳边的声音很遥远,老马家的阿姨好像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骂妈妈。
妈妈呢?
妈妈好像在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愿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管不着!”
胃在剧烈的反恶,苏粒在停不住的咳呕间努力撑了下地。
她想站起来,她想跟妈妈道歉,她想说妈妈对不起,我又乱尿尿,把地方弄脏了,我会打扫的。
可她真的站不起来。
她眨了下眼。
地上好像有只蚂蚁。它好小啊……
苏粒倒了下去。
世界是漆黑的,她看不见了。
等再睁开眼,苏粒看到擦眼泪的妈妈,还有不说话的舅舅。
身边很静,有很多白色的床,上面躺着人。
妈妈见她醒过来,倾身看了她一下,起身走了。舅舅出去,很快带了个白色的人进来,他们说了几句话,白色的人走了,舅舅躺到了一边的床上。
外面天很黑,苏粒看着天花板,上面有浅米色的花。她看着那些花纹,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想。
盯了一会上方,苏粒静静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接下来一切都像睡着时,像在很长很长的不曾醒来里。有很多人来看她,亲吻她,很多人摸她的头,也有很多人跟她照相,对着她哭。
他们很快来,又很快走,像虫子一样下几个花篮,里面有半熟的水果。
她记不清那些人。
她唯一的,长久的记忆,就只是行走在光暗交替的走廊。她长长地走过去,白天也走,晚上也走。她拿着一张纸,坐在角落尽头的铁椅子上,看人来来去去,等白色的人带她去照白色的灯。
舅舅总在看手机,妈妈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跟她说话。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个头发很长的人,转过头来看着她说:“你会玩这个吗?我打不过去了,你帮帮我。”
看见她,苏粒就想起在黄土上见过的那只蚂蚁。
它细细的,高高的,有很长的触须。
它真小啊。
苏粒望着她压在风衣上的手忽然想起,那只蚂蚁,它还有一对藏在嘴里的,坚硬的牙。
第2章
左忱绝没想到,二十分钟后陈礼会对她说那个。
她以为他们在讨论那些,就是经济曲线,估值融资,天使投资,之类的那些。
晚上八点的茶室很热闹,大堂里到处都是圆桌。左忱两手插在口袋里,利落地穿行在座椅间,长发和风衣下摆一齐擦过他人摇摆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