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多少书籍,就感受到多少沸腾的翻转。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
当不愁吃穿, 这些问题就是亟待解决的最大焦渴。
“我不想被塞在皮套里。”他好像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我一定不是男孩。“
苏惊生不停地说, 有意义的, 无意义的, 经过思考的,脱口而出的。
杂乱无章在左忱张嘴时终于被打断。
“苏惊生。”
她的声音很平静, 怒意已经消了。
“那如果你试过当女孩,而女孩也不适合你, 你要怎么办。”
“……”
苏惊生抿一抿嘴,沉默着低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脚在黄沙上站得稳稳的。
“如果以后别无选择。”他慢慢开口,“如果哪天一定要扣上一顶帽子, 那在扣上之前,我最起码要试过所有的帽子。”
左忱没有接话。
片刻,她忽然说:“可以。”
苏惊生抬起头来。
左忱迎住她的目光, 平淡地重复说:“可以,你说服我了。”她背朝海往堤岸上慢慢去,苏惊生连忙跟上。
左忱问:“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变外貌。”
苏惊生还没从她的变化中回过神,呆滞地说:“初、初中。”
“好。”左忱又问,“你想好怎么跟朋友交代了么。”
苏惊生想了想,觉得值得交代的也就郑邻一个人,于是就说:“如果上初中之后我们还来往,我会跟她坦白。”
左忱说:“好。”她说,“我还是不会告诉你的老师,如果他们问起,你要自己想怎么回答。”
苏惊生点点头。
左忱领着她上去堤岸,两人慢慢走回酒店。
海潮起又落,涛涛过后,塌落的沙堡被舔去,苏惊生的脚印也被舔去。
谁的痕迹都没留下。
放假开学,开学又放假。
苏惊生是电影快进镜头里的一枚摁钉,她坐在那慢慢生长,等待着从童子军退伍,穿上罗裙,等待着四周人来来往往。
同学。
老师。
教授。
主任。
啊,主任。
是的,生活里没有大反派。
童年时的大反派被他的爸爸拎住脖领,拧成了现在的语文课代表,戴起眼镜,校服衬衣扎在皮带里。
小课代表有个好爸爸,翻个面,流氓就变成了雅痞。
好爸爸刘国才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儿子对不起苏惊生,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惊生。
他怎么会连着五年没有关注他呢?
其实他的儿子对不起很多人,他也对不起很多人。
儿子的对不起,不过是在厕所把拖把头按在别人的头上,而他的对不起,哈,他怎么会是对不起。
他可把他们从孩子变成大人,从女孩到女人,从男孩到男人。
这和教一个孩子度过中考的技巧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青春娇艳的花绽放在他的简雅租屋里,绽放在他堆叠的中小学生诗选,他满墙的黑格尔,泰勒,卡拉马佐夫兄弟。
哐,哐。
啪,啪。
鲜红的花滴落汁液,混杂浓罂/粟浆。
嫩红的皮剥开,哗——
稠白的浆液洒满花叶,伴随轻声细语,伴随摘下的金丝眼镜,伴随糜烂的中年男人儒雅夹灰的银丝,伴随零星几个在厕所中窒息而去的胎。
讲台总是有光环加持的,任何一个长相不错的人站上去,立刻就套上一层博学的环,一层壮志未酬的环,还要再多加一层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环。
感谢祖国,感谢九年义务小升初,感谢伟大的讴歌教育!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谢谢,谢谢同学们!
当看到考场上的苏惊生,刘国才是何等战栗一样地感恩着这美妙的体制,感恩苏惊生总有一日,会走进他的领地。
心腔为罕见的美而痉挛紧缩,恨不得把他扼死,找日本最好的能面师傅,石膏倒扣,模一张挂在家里的墙上。
就挂在所有收藏,所有女孩的眼泪,沾血的平角裤,所有干瘪的胎/盘之上,高高地挂起来。
十三岁。
刘国才想。
罗丽高塔上最欢快飞舞的年纪。
也是的,苏惊生实在引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