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宇心不在焉地转着雨伞,说:“我没说这个。”
余声好奇:“那你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余宇说。
余声无奈:“好,好,好吧。”
余宇又问:“你也有话跟爷爷说吗?”他语气迟疑着,说:“我可以回避。”
“不用啊,”余声说,“不用回避。”
余宇不出声,等他说话。
余声定了定神,望着老余的碑,道:“我的话都在心里说完了,只有一句要说出声来的。”
他这样说了,但又卡在这里,不肯立刻说下去。余宇问:“说什么?”
“对不起。”余声说。他这样说道,他要说出来的就是这三个字。接着他又轻轻说:“可惜听不到了。”
余宇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想要安慰余声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声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沉默良久。
对于老余不再歧视同性恋的事,他太意外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那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刻得知这个消息,他更没想到,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彼时老余已经不在人世。他怨恨的最多的其实是自己,他后悔为什么要那么鲁莽地出柜,他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又能怎样呢?可他又无法与老余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谈,他们不断地砌着彼此之间的墙,又不断地将这堵墙用蛮力打破,最后二人头破血流得被碎砖石埋在下面,隔阂和争吵从未消失过。明明绕过去就好了,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应该迈出这一步的,但是他没有,仿佛他当时浑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个词语叫作和解。
火盆里的纸烧光了,二人打算下山,临走前,余宇还是在老余坟前磕了个头,膝盖被雨水阴湿了两块,站起来的时候,裤子上粘着黄褐色的湿泥。
土路蜿蜒崎岖,不太好走,余宇一不留神,踩在一块滑腻腻的石头上,跌了个跟头,崴到了脚踝。挽起裤腿一看,他的脚腕已经有了肿势,小腿上也有几道擦伤,正缓缓渗出血来。
“我背你下去。”余声说着蹲下身来,示意余宇趴上去。
“不用了吧,”余宇说,“我慢点走就行了。”
余声站起来:“你能走吗?”
“能啊——啊!”余宇刚迈了一步,伤脚疼痛发软,整个人往前歪去,余声本来打算背他,正好在他前面,及时扶了他一把,余宇稳稳撞在他怀里,顿时觉得有点丢脸。
“还是我背你吧。”余声说。
“嗯……”
余声背着他,余宇打伞,把二人都遮在伞下。他伞打得很低,伞面几乎抵在后脑勺上,雨伞像是小棚子一样把他俩罩起来,在雨中划出一块二人独属的小天地。余声脚步稳健,背着余宇也不觉难以掌握平衡。
“下雨天走路的时候要看准路再走,”余声说,“你刚刚踩的地方太滑。”
余宇趴在他背上,“嗯、嗯”地应着。
他们来之前商议的是在酒店住,老余的老房子一个月没住人,去了还要打扫,余宇本来是不愿意的,余声态度比较坚持,后来余宇也没说什么。他们走在山路上,余宇旧事重提:“我想住在家里。”
余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是说好了住酒店吗?”
余宇把头靠在余声肩膀上,说:“我就是想住家里。”
他语气像撒娇一样,余声笑了笑,说:“回去还要打扫,只是在酒店睡觉而已,白天我们呆在家里。”
余宇说:“白天晚上我也想在家里。”
余声不再说话,算是用沉默表示否决。余宇见他不答应,就把头抬起来,不再伏在他肩头,只有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晃在余声胸前。
余声没话找话,问他刚刚跟老余究竟说了什么,余宇反问他在心里给老余说了什么。
“我就是说你现在跟我住一起,有我照顾你,让他放心。”余声说。
“啊?”余宇趴下腰,说话的时候正好对着余声耳朵,“哦……”
余声问:“哦什么?”
余宇说:“我也说的这句……”
余声笑了:“你也说的这个。你照顾我什么了?”
“我……”余宇顿了顿,说,“你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