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_初禾(147)

2019-05-03 初禾

  “小单,你别着急。”苟明已经满头大汗,“老爷子脚步不便,肯定走不远的。”

  单於蜚摇头,内疚沉沉压在肩上。

  单山海今天不是没有异常的举动——在寿面里藏了第三个煎蛋、守在厨房门边看他洗碗、对他说了第二遍“小蜚,生日快乐”。

  可这些异常,统统被他忽略了。

  因为他赶着去赴约,奢望洛昙深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藏第三个煎蛋,不是因为他长大了,多吃一个撑不着,而是爷爷将来没有机会再为他煮寿面了,所以多放一个。三个不算奇怪,再多就不行了。

  守在门边看他洗碗,是因为舍不得,爷爷想在离开之前,再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段。

  说第二遍“小蜚,生日快乐”也绝不是因为老糊涂了,是因为明年今日,爷爷已经说不出同样的祝福。

  受过伤的眼激痛难忍,他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小单,要不你去休息一下?”苟明知道他眼睛很脆弱,担忧道:“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你眼睛……你眼睛红得厉害啊,回去上点药吧,说不定过一会儿老爷子自己就回来了呢?”

  他摆手,声音喑哑,“我没事。”

  “你这怎么能叫没事?”苟明说:“听我的,回去上药,眼睛坏了一切都完了。”

  他感到两眼像是烧了起来,愧疚与痛苦如海潮般奔涌而来,视野里一片昏黄,热心的人们正在四处奔走,仿佛每个人都对找到爷爷这件事极有信心。

  可他却隐隐知道,爷爷也许已经没有了。

  爷爷想卸下压在他身上的负担。

  四年前,他考上了原城大学,那时单慈心清醒的时间已经极少了,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开心得像个孩子,又哭又笑地说:“我们小蜚有出息啊,念了书,将来才有出路。”

  然而,那些人的出现,将所谓的“出路”堵死。

  当年他并不知道,那些突然杀到,将他们祖孙三人带走的人是领了他母亲的命令。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报警没有用,高高在上的权贵一脚就能踩死卑微求生的蝼蚁。

  蝼蚁越是挣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难看。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明白这个世界有多黑暗。

  但他还抱着一个希望——考上知名大学,或许将来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以他的成绩,其实能够考上更好的名校,不过权衡之后,他带着几分私心,报考了洛昙深所在的原城大学。

  原城大学亦是名校。

  可因为这一纸通知书,他的父亲在他面前几乎被打得断绝生气,他的眼睛也被打伤,险些失明。

  血色中,那些人以单慈心和单山海的命逼他放弃入学,放弃前途。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从明靖琛口中,他终于明白,明漱昇这么做,是为了杀死他的将来。

  父亲的惨死给予他畏惧,祖父的苟活令他被锁在原地。

  一个整日疲于生计、记挂家中老人、惶惶不安、精神衰弱的工人,显然比一个念过大学的精英容易控制。明漱昇要他当一个合格的、不会思考的供体。

  “爷爷……”他木然地低喃,“爷爷,您回来。”

  “已经不会有人再来折磨我们了。”

  “爷爷,您不要离开我。”

  半夜,噩耗传来——

  民警在摩托厂外的池塘里,打捞起了一具遗体,正是单山海。

  他跪在已经逝去的老人身边,周围人声鼎沸,唯有他是安静的,静止的。

  悲恸并非全都撕心裂肺,有时候,悲恸就像一潭没有涟漪的死水,一片孤独掉落的枯叶。

  它们没有生息。

  在二十一岁生日这一天,他牵挂的一切,全部离他而去。

  他眼中的平静在夜风里轻轻荡漾了一下,成为空洞的死寂。

  第78章

  摩托厂娱乐活动匮乏,各家各户若有红白喜事,半个厂子的工人都会赶去凑热闹。

  哪家有老人去世,几乎都会大操大办,一来风风光光送老人最后一程,二来讨一笔不大不小的礼金。

  但单山海并非正常去世,这白事就是要办,也没人会来参加。

  走过司法鉴定的流程后,单於蜚在殡仪馆守了两个晚上的灵,在第三天凌晨,目送单山海被送入火化间。

  单山海个头不高,骨架也小,火化之后就只剩下一盒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