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_初禾(148)

2019-05-03 初禾

  他看着殡仪师用布将骨灰盒包起来,冷淡地叫他过去拿。

  四年前,单慈心去世,骨灰盒也是他从殡仪师手中接过来的。

  这么快,爷爷也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有棱有角的盒子,觉得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漏着风,头脑无力思考,像是已经死去一般,可心脏还在孜孜不倦地跳动,残忍地提醒着他——从今往后,疼你爱你的人都不在了,你是孤家寡人了。

  眼睛很痛,巨大的悲戚与极度缺乏的睡眠令旧疾复发,这几日,视力正在显而易见地减退。

  他用力闭了闭眼,抬手一揉,手指竟然沾上了浅淡的血色。

  殡仪馆提供暂存骨灰盒服务,一些不能立即入土为安的人,被摆放在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里。

  他抱着骨灰盒,转了好几趟车,当天就将单山海葬在市郊的柳淳公墓。

  单慈心的墓就在旁边。

  公墓里的工人用水泥将墓盖封好,最后一片纸钱燃尽,好似将他唯一尚有生气的心脏,也烧成了粉末。

  飞灰扬起,又沉下。

  一切尘埃落定。

  那日回到贺岳林的跑车上,洛昙深将脸埋进膝盖里,很久没有动弹。

  贺岳林并未打搅他,将车开回别墅后,就下车抽烟。

  他睡了整整一天,刻意不去想单於蜚,指望时间消磨掉不舍与愧疚。

  单山海去世的事他一无所知。

  楠杏别墅区是原城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而摩托厂家属区是原城最落后的地方。

  他与单家,本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任何交点,只要他不主动打听,一位贫困老人溺水而亡的事根本不会传到他耳边。

  他请了半个月假,去国外散心。

  回国之时,洛、贺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已经在原城上流圈传开。

  他不确定单於蜚是否知道,亦不知道单於蜚是否已是明家的人。

  他不敢打听,像鸵鸟一般将头埋进黄沙里。

  “单於蜚已经从鉴枢辞职了。”入秋之后,夜风转凉,贺岳林手臂挂着一件薄毛衣,“披上?”

  洛昙深接过薄毛衣,松松垮垮搭在肩头,“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贺岳林耸肩,“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还有一件事……”

  洛昙深抬起手,打断,“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还有一件事。”贺岳林却没有就此住嘴,“单於蜚的爷爷单山海,已经过世了。”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少倾,洛昙深怔然地回过头,眉心紧拧,“什么?”

  接着,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明漱昇不是已经……”

  贺岳林摇头,“和明漱昇没有关系。是自杀,溺毙在摩托厂附近的池塘里。”

  洛昙深半张着嘴,眼中全是不信,哑然道:“什么时候?”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贺岳林叹了口气,“考虑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你有权知道。”

  “什么时候?”他急切地问。

  贺岳林看着他的眼,缓慢道:“你与单於蜚分开那天。”

  嗡——

  嘈杂凌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洛昙深睁大双眼,瞳孔却紧紧收拢。

  “我跟警方了解过当时的情况。”贺岳林说:“和你没有关系,老人是当天下午自己走去池塘,半夜遗体被捞起。我猜,他自杀是因为不愿意再拖累单於蜚。”

  洛昙深茫然地站起,肩头的薄毛衣掉落在地,低声自语:“……那天是他的生日。”

  “已经过去了。”贺岳林将薄毛衣捡起来,“葬礼明家没有插手,是单於蜚自己操办的。老人葬在柳淳公墓,单於蜚……”

  洛昙深像失聪了一般,只听得见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刺耳尖叫。

  他简直不敢去想那一天单於蜚是怎么度过的。

  是不是一回家就发现爷爷不见了?

  抱着怎样的心情四处找寻?

  看到被捞起的遗体时,是不是心肝脾肺都痛得没了知觉?

  许久,手背上突然溅起凉意。

  洛昙深堪堪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落泪了。

  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难以止住。

  “爷爷。”他轻声道:“您怎么狠得下心?”

  可心里的声音却道:“你呢,你怎么狠得下心?”

  你们怎么狠得下心,在他的生日时,那样伤害他!

  “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正式订婚了。”贺岳林说,“这些事我不想瞒着你,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