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澈用力摇头,“哥——”她轻轻在喉咙里唤了他一句,这个字她有多少年不曾叫过了,即便他俩在美国的那些年,为了适应倪浚的新身份,她强迫自己只能叫他Leon,似乎这样他便可以跟从前那个罪恶等身的倪浚完全撇清关系。
“我们已经重新开始了对不对?我们可以一直像之前那样互相照顾,求求你——”倪澈清朗的眸子里闪烁着灼灼的希望之火,像是要将面前这张冰冷的表情一寸寸凝视到融化。
倪浚抬手抚了下她的脸,用拇指擦掉她颊上的泪水,“小澈,别傻了,你以为换了张脸就可以当做自己已经再世为人了吗?”
他摇摇头转过身去,“地狱里的魔鬼,即便披上再华丽的外衣,也不可能适应阳光下的生活,只要我一天没有喝下孟婆汤,我就仍然还是倪浚,我的身上流着带毒的血,换再多次皮囊也盖不住原来的味道。”
“可是前几年我们都好好的……”
“小澈,崇家还是你的家,但早已不是我的了。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靠谁活过来的?你知道我这张脸比用金子贴出来的还贵吗?你知道我每年要花多少钱来维护它,维护我的新身份?
我早就像个画皮的鬼一样,想要活下去,就得不停地吃人心。
告诉你,没有倪家,我早就死了,其实早点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在爸妈和大哥身边作伴反而不会孤单,我为什么还像个白痴一样留下来陪着你?!”
倪浚的声音陡然升高,吓得倪澈后退了两步。“那你告诉我,倪焰找你回来做什么?”
“今后我做什么都跟你无关,用最快的速度回美国去。小澈,如果有天我能让崇家跟从前一样,我会接你回来,我会像爸爸和大哥那样照顾好你——”
Leon说完,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倪澈虚脱地倒在床上,用那件洁白无瑕的公主裙紧紧掩住了脸。
她想起Leon左臂上那圈手环形状的字母刺青:Hell is empty, all devils are here(地狱里空空荡荡,魔鬼都在人间。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
次日,倪澈值班,她没想到童潜也来了。
“上周你不是说周末要跟导师讨论毕业论文吗,怎么这么闲?又打算考试季的时候连续半个月熬通宵?”倪澈一早来了就给自己煮浓咖啡,她昨晚没睡好。
童潜盯着她杯子里浓得化不开的黑色皱皱眉头,“你作为一个麻醉医生,这样滥用咖啡/因觉得合适吗?”说完不顾倪澈的反对,将咖啡倒掉一半,用鲜牛奶重新找补成一杯。
“和导师约的下午,想睡懒觉生物钟不让,起了床习惯性就过来了,才想起今天是周日。”他脸上有点小多云,“我还能在这里呆两周,然后就要转岗了,你都没有什么留恋吗?”
“你又不是转去外太空,朝下五层就是急诊大厅,走楼梯也不过一分钟,我应该留恋什么?”倪澈毫无所谓的态度实在漫不经心到可恨。
童潜哼了一声,“早该知道你这个人最无情、最冷漠了!我走了!”他把尚未打开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七窍冒烟地大步走出办公室。
合着他的起床气这是刚撒出来?
倪澈盯着他的背影愣了两秒钟,摇摇头,周末一个乌龙就为了给她送一份鲸医大三宝之一的招牌三明治和一包纯牛奶?服务态度不能好一点么?
上午儿科安排了一台五岁幼儿室间隔缺损的先心病修补术,遇上患者是幼儿的,倪澈总是慎之又慎。
她提前半个小时到病房术前访视,并帮小朋友注射安定和阿托品,才发现小患者不知是哪个大人物家里的掌中宝,居然也住在VIP病区。
倪澈经过昨晚景澄的病房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可惜这种VIP待遇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保护隐私,所以门上根本没玻璃。
她想大概景澄已经出院了吧,看他的样子已经恢复差不多了,最多下次少气他就是了。
小患者的情况比较简单,因此手术在十一点刚过就结束了,倪澈送走病人,又在办公室里笼中困兽似的转悠了好几圈,最终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跑去VIP病区,她要查看下患者术后的意识恢复情况。
责任护士十分不解风情地对她说,“倪医生你放心吧,我这边会随时监控孩子的情况的,有需要第一时间联系你,你就别总来回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