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宁2_作者:丁丫(22)

2018-03-18 丁丫

  “没有什么感觉。”我回答道,“除了坐长途车还是会晕车。短途的还行。”

  “不可能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的。晕车这个很正常。很多正常人也晕车的。”他笑着帮我把片子装进袋子里,又看了我的视力检查单,“视力也还不错。”

  “那记忆呢?有没有好转?”他抬起头来问我。

  我就怕他问这个,只能瘪瘪嘴,轻轻摇头。

  “就没有零星的一点点记起来?”他还是很轻松地安慰我,好像开玩笑一样,“说不定漏掉了好多好吃的。”

  我挤出一点笑。

  “别这样,”他拍拍我的肩,“你的片子里,大脑已经没有淤血了,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受到压迫的那一块脑组织已经没有了压迫,给它一点时间慢慢复原。你还年轻,不要有包袱,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想起以前的。”

  “陈医生,很快,到底是要多久?”我不死心地问。

  “这个得因人而异。”陈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从业近三十年,也接触过不少案例。快的人一两年,慢的人,也有一生都没有恢复的。”他笑着顿了顿,“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忘掉的,说不定就是不好的。更好的,在前面等着呢。你说是不是?”

  他慈祥的笑着,如同一位睿智的老者。

  坐在长廊上等验血报告的时候,我还想着陈医生的话。

  忘掉的,万一也是美好的呢?

  是的,你看到这里一定明白了,我在车祸之后,失忆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身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我的舅舅。第二眼,我看到了他手臂上别着的一个“孝”字。

  瞬间,铺天盖地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离开了我,到另外一个城市落地生根,组建了家庭,有了一个孩子,几乎和我断了往来。我从小跟着母亲和外婆在A市长大。大一下学期,我的母亲因病去世,只剩下我和外婆相依为命。但因求学在外,大多数时间外婆都在A市独居,远在美国的舅舅实在放心不下,多次提出将外婆接到身边,终于等到我赴英读研,外婆答应去了美国。而我这次之所以睁眼就身在美国,也就是因为外婆病危。

  想到这里,我心里难受地难以自抑——我最最亲爱的外婆,还是没有能挨住这一关,永远地离开了我!

  闭上眼睛,我还能想起那最后一幕。外婆看着我,眼神慈祥又不舍,她已经快没有了精神,但是还是牢牢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我几乎承受不住这一刻的悲伤,我的整个心都紧紧地高悬着,那种感受,真是生不如死。我不想失去她!不想!我默默地祈祷,求求上天放开这个慈祥的老人,他已经带走了我的母亲,请不要再带走我至亲至爱的外婆!

  舅舅在我身边,眼泪默默地直流。

  外婆好像听见了我的祈祷,忽然间她涣散的目光又汇聚了一下。她开口很轻很轻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只听到一个“宁”字。

  “在!”我忙不迭地点头,凑上前去,都不敢哭,“外婆,我在!”

  “好……”她又说了一个字,眼睛微微带点笑意,然后慢慢湿润了。

  她最终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天旋地转,昼夜颠倒。

  我已经忘了自己发出怎样的哀嚎,也忘了泪水是如何从眼睛里狂泻而出。那一刻,从所未有的绝望将我淹没,整个世界的悲伤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那种感觉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几乎无法呼吸。哭泣的人群,慌乱的医生,白色,黑色,晃动的视角,直到我一头栽倒在地……

  醒来时候已是凌晨,当我看到舅舅手臂上别着的黑色布条时,现实一下又将我拽回绝望的深渊。我挣扎着起来,强忍伤痛处理外婆的后事。几天后将外婆送进火化室时,我悲伤难以自己,再度晕倒在地。

  这一次,我昏迷了整整一天。

  医生很严肃地问我最近是否受过严重撞击,比如车祸。

  这时,我才发现,我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检查我的脑部发现有一大块由于外力撞击形成的硬膜下出血,而这块淤血正好压迫了一部分管记忆的神经。从来美国到我晕倒,我一直忙于外婆的事情,并未出现任何意外,说明脑损伤发生在出国之前。而到了美国之后,这块淤血在巨大悲痛和身体透支的双重作用下,直接造成了我的两次晕厥和部分记忆功能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