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情人_作者:北不静(118)

2018-03-19 北不静

  军官生们抬来椅子,众人中有些便坐下来谈话。颜泗郁反坐着椅子抽烟,见徐允丞好奇,便和王还旌一起,把军校设施一一讲给他听,这是训练场,后面是沙地,靶纸每天都要更换,这几棵树位置不安全,开春都要砍掉枝丫……

  一个钟头过得极快,照相馆的小学徒戴着报童帽,低头跑过来一一分发照片。徐允丞正在说笑,那学徒便先把一张照片递给颜泗郁,又递给王还旌一张,最后把一张照片戳到徐允丞面前。他头都没回,信手捏住,往回一扯,那学徒却没松手,只开口叫道:“徐允丞。”

  那是一把柔美的女声,声调却低沉,似乎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又似乎是从母胎中便对他熟悉至极。

  徐允丞面上的表情猛地僵住了,镜片后漆黑的眼瞳中竟渗出了几丝扭曲的畏惧。

  同时,陈雁杯仰起脸冲他一笑,又叫了一声:“徐允丞。”

  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徐允丞的动作快如电光,在眨眼的瞬间中拔枪。有人比他更快,只听“砰”的两声轰响,枪声不知自哪棵树后来,徐允丞拿枪的手臂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枪弹撕扯下来,手指犹自扣动了扳机,打得地上的草皮一片弹动。

  颜泗郁拽着林积就地一滚,远远避开了那片雾一般的血点。徐允丞的喊叫声蓦地尖厉起来,夹杂着恐惧和失序,如同被重返人间的修罗屠杀的蛇虫鼠蚁。他捂住林积的眼睛,“别看!”

  林积其实没有一点要看的意思,在他手掌的阴翳下静静睁着眼睛,听着不远处的声响,白刃一遍遍没进血肉之躯,就像菜场切肉的屠夫一般。颜泗郁在怒吼:“来人!拦住她!把那枪拿走!”

  已经晚了,陈雁杯就是想死。

  隔了许久,陈雁杯似乎放声一笑,又是一声枪响。这次颜泗郁觉得掌心中一痒,林积的睫毛搔过,她紧紧合上了双眼。

  场中稍微一静,颜泗郁迅速放开她,快步走了过去,摘下外套遮住陈雁杯被子弹轰击变形的头脸,又吼道:“叫车!”

  如同墨池投石,人群这才轰地一声忙乱了起来,搜查的、关门的和叫车的纷纷跑了出去。林积扶了扶地,勉强坐起来,腰间酸软得没有丝毫力气,于是开口道:“王叔,劳驾。”

  王还旌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半晌,终于还是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树荫下林积的面容也陷入昏暗,黑西装的阴郁气终于融上脸,王还旌便想起前日她亲自到家里来送酒,是那天没送来的一整箱大臻酒庄自产白玫瑰露。

  林积常遣人来跟他谈入股大臻的事,他自然不打算把林积留到最后,时时筹谋动手,对她递过来的手更是始终推辞。但那次林积亲自来,坐定便开门见山:“王叔,我是生意人,做事没什么规矩,便开门见山。风传这是军座夫人近来最喜欢的酒,王夫人便从大臻的酒庄购置了不少,去送军座夫人,顺便在牌桌上探探口风——其实未必,军座夫人信不过王家,这酒转头便全扔了。”

  刘元邹也好,王还旌也好,除了林积这样用金条当做腿脚四肢扎进海滩上的望潮,没人能在这个世道凭借狗一样的忠心站稳脚跟。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和徐允丞也借着她的手渗透进商盟,但不打算留下林积这样的祸患。

  但她就这样来了王家,似乎并不在意里里外外的名刀暗枪。她抿了口蜂蜜茶,又说:“我们小时候读英国人的历险记,那些商人勇敢活泼,思虑深沉,在海上碰到黑人,便先推心置腹,然后驯服成奴隶。等到回国,那些奴隶俨然奇货可居,让他们声望斐然,富可敌国。报上说他们的钱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但他们就是拿着这样的钱,建起了新的文明。王叔,这陈仓我是度定了,您要同行,便是最好,若是置身事外,也未为不可。不过王叔跟我爸爸读过史,天下人要明修栈道,一个偷木料的贼要如何明哲保身呢?”

  那时他没有答应,如今更不会。百岁公司的船今天会彻底离开金陵,林积今天也与南山医院的医生有约,她的座车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后发生事故,翻下南山山道。从此他们就不会再手足受制,可就在一分钟之前,徐允丞死了。

  这个女人手腕凌厉,比之他防如洪水猛兽的关霄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更平添三万分阴气森森。

  王还旌微一沉吟,把林积拉起来,林积便低头拍拍身上的土,又轻轻拭去左手无名指上的一点灰尘,轻声道:“王叔肯拉我这一把,我就当王叔答应了,从此大臻便是您的后背。山会倒,楼会塌,人会散,可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古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