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霄既然是军校的人,自然也是个中出力者,不过眼下风声鹤唳,人人都要多存一分刺探的心眼。颜家和关家是世交,颜泗郁倒没什么,高仑却是总务厅的头一条暗枪,正在琢磨他的脸色。
关霄没什么反应,接过高仑递过的烟衔在口中,“查呗,左右上班也不能只打扑克。实不相瞒,白秘书输得厉害,都在琢磨把行动处的桌子卖一卖抵债了。”
高仑哈哈一笑,拢火为他点烟,十分巴结,“如此说来,该把三少派到东北对付那帮日本人。三少要是早生十年二十年,一副扑克定天下,那些卖日本酱油的也轮不着排资论辈了。”
关霄抬了抬唇角,“高处长,成日说派,倒是真派啊。我那些兵进校三年连前线都没上过,党国养他们做什么?”
高仑只觉得他话里有刺,但看样子又不像,他笑起来虽然像只猫,眉宇之间却是一派疏朗清明,女孩子最喜欢他这样,果然他稍微一低头,便露出颈侧的一小片牙印,香艳非常,果然还是那种万事不挂心的风流公子做派。高仑一时心下一宽,拍拍文件袋,“三少先忙,颜厅长,开会的时间要到了。”
走廊里亮着灯,灯色暖融融,却透不进亘久的黑暗,冷意寒浸浸地刺入关霄微笑的眼目。颜泗郁剜了关霄一眼,转身跟高仑走了。
总务厅的厅长刘元邹是楼里头一号爪牙,总务厅是清党的先头部队,言语带刺是常有的事。关霄并不在意,屈起膝盖顶开办公室的门,“哟”的一声。
门里的众人有的值班值了一夜,也有的刚到,各自正在洗脸刷牙筹谋早点,闻声一抬头,也是“哟”的一声。
关霄是公子秉性难除,虽然中午和晚上的应酬躲不掉,但早上从不吃外头的东西,所以上班几乎没不迟到过。他在家里吃完锋山府精工细作的早点,再慢腾腾坐车过来,往往都快九点半了。所以白致亚十分惊讶,“三少吃的什么?”
关霄叼着半只包子,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囫囵问道:“闻不出来?”
平时只见过他吃西菜俄餐和大饭店,他们一直怀疑关霄没在街上掏过钱,白致亚怪不好意思的,“就是因为闻得出来才有此一问啊。三少,难道你真的会吃韭菜?”
关霄今天不用去陆军学校,所以没穿军装,浅灰格子的西装严丝合缝地托出宽肩窄腰,偏偏他十分不经意,只抬脚轻踢上门,扬眉笑道:“就是因为不会吃,故而偶尔一吃,十分不忍独享,给大伙也闻闻味。”
众人“轰”的一阵哗然,开窗的开窗散味的散味塞鼻子的塞鼻子,最后起哄让他请昨天落下的开年早点,一路簇拥着下了楼遛过半条街,走上翠微居。翠微居通常都是客满,所以另外给关霄留出二楼的一间雅间,就在楼梯口。
楼下的伙计见关霄来了,连忙把毛巾往一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伙计怀里一打,那伙计后退了一步,他这才笑道:“三少,楼上请!”
庞希尔走着回了回头,“怎么了?”
伙计道:“嗐,他是新来的长工,年轻时脸烧坏了,又成了哑巴,怕他吓着人,不让他伺候。庞先生,您当心脚下。”
那人样貌可怖,五官轮廓也十分阴森,可见就算不烧坏脸也够吓人了。白致亚“啧”了一声,“你们赚得也尽够了,多花两个子儿请个别的人行不行?也不怕吓着姑娘孩子,我跟你说,有些人心口有毛病,就好比三少他们家里那位,风一吹就倒,哪经得起吓唬,吓出毛病来,你赔得起?”
庞希尔捶了他一拳,那伙计却不敢招惹百岁公司家的独苗公子,连忙赔笑道:“他煮参茶的手艺好,又会写大字,一个能当两个使呢。白公子却是比我们思虑周全,回头我跟我们老王头说一说。”
白致亚一向是管东管西,关霄则是问都懒得问,往临窗的太师椅里翘腿一靠,心不在焉地指挥他们点菜,最后又是白致亚招呼道:“徐先生也来吃早点?这馆子旺得很,我们靠三少的面子才有张桌,您跟我们拼得了。”
那西装笔挺的高个子转回身来,竟然真是徐允丞。
徐允丞笑着在桌边坐下。众人久听闻关霄家里鸠占鹊巢,导致关霄懒得大展羽翼,也懒得请他们去家里吃饭,私心里都很盼着大小姐赶快嫁人,于是忍不住好奇端详,觉得此人似乎比他们都大几岁,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所以虽然是英国海军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也有些中式的温润古典气,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就要开始吟“沉沉心事北南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