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情人_作者:北不静(63)

2018-03-19 北不静

  河面渐渐宽大如扇,河对岸的数条画舫簪灯戴碧,正停在那边推杯换盏。河岸这边却是一间小小的酒肆,陈雁杯只是一阵新鲜,坐下要了香干黄酒,咂了几口就觉得黄酒发涩,香干太咸,放下筷子又要坐船,林积便跟她一起走下遍布青苔的石阶迈上一座画舫。

  画舫中唱着评弹,白须白髯的老头拨三弦,青春未到的女儿弹琵琶。多半是乡下地界不大讲究章法,老头不开口,却是那束着大辫子的女孩子唱的,正唱到“我提辖军官知王法,王法森严岂等闲!”

  音调缱绻稚嫩,她咬字却慷慨激越,如烈火真金一般,肆中人不由得鼓掌叫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

  陈雁杯见单子上写的是《猎虎记》的《逼反》,不由吐了吐舌头,“这要是在金陵唱这个,警察厅顺手就得把摊子掀了。”说着又要了一壶黄酒,林积便在船头坐下斟了两杯。外面风凉,陈雁杯也不数落她,只把自己的红狐狸毛大氅往她肩上一搭,坐在她对面抿了几口酒。

  那唱弹词的女孩子在江风中慢悠悠辗转腾挪下去,又唱到“难道我把侠义二字撇半边”,陈雁杯听得发笑,林积突然说:“你今后收敛些。”

  之前那个导演的话剧被禁,陈雁杯便四处奔走,自己也差点上了“名单”。如今东北的矛盾渐渐上了台面,曹祯戎越发不肯出头,但徐允丞上次连林积的质询会都敢出面打断,陈雁杯自然对他颇多赞赏。陈雁杯虽然还没做什么,但她天生是个情种,也难说得很。

  河中莲花灯一星一星短促掠过,陈雁杯捞起一盏,凑在眼前端详,耸耸肩,“有什么大不了。我不懂时局,但总知道对错。”

  林积啼笑皆非,“太多的你记不住,只有一句话,他们清党必定走上邪路,没准真会流血漂橹。你别为这点事就急着把自己交出去,路还长得很。”

  陈雁杯嘴皮子很快,“因为他屁股正喜欢他?你当我是什么人了,磕碜谁呢。我喜欢他才不为这个,我自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见林积皱了皱眉,她笑道:“三少那样的富贵闲人能有几个。我看见那些人坏透了,就是要抛出头颅去,怎么样?你也是个大俗人,违禁给东北送钱的难道是我?真当我不知道,一船呢子料值几个钱,会催出来一个临时委员会?”

  话音未落,林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她手心余热未退,还有些烫,陈雁杯被她定定看了半晌,笑起来,“我有一个朋友在奉天,打电话跟我讲最近商会举步维艰,好在有金陵的老板襄助,我猜的,原来真是你?放心,我见三少都不知道,于是连徐允丞都没有告诉。”

  东北的本地商会和日本商行势成水火,日本人有□□短炮,本地人却也渐渐有了应对。那些金条借着商盟的风走得瞒天过海,金陵的海关最后排查到大臻头上,所幸没有证据。

  林积近日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精神紧绷,当下也觉得自己昏了头,“牵连太广,大臻也顶不住。做完这次我就收手,别告诉三少。”

  陈雁杯抿着酒,“我告诉三少做什么?陛下难不成还缺个殉葬垫背的?那可真是一串,三少带上颜小姐,颜小姐带上颜厅长,颜厅长带上颜夫人,颜夫人带上颜小少爷……”

  这个人胡说八道起来没完没了,林积笑着松开她的手,却听不远处的画舫上传来一阵中年男人的哄笑,显见得是群聚时喝得多了,笑得颇为粗野豪阔。一旁的文弱青年向抱婴儿妻子的耳语几句,话音模模糊糊传到耳中,似乎是在猜测那群人的身份。

  林积心里一重,心知这一趟热闹凑得不好,自己和陈雁杯更不该坐在船头。果然画舫继续向前一刹,一个穿长衫的高个青年从画舫中钻了出来,向这边皱皱眉,“真是大小姐?”

  陈雁杯捧着河灯一抬头,惊喜道:“徐允丞!”

  河灯光色晶莹柔暖,陈雁杯本来便是极古典的长相,却长发卷卷蓬蓬,灯光全拢在眉心,越发映得她如同一尊不记悲辛的油彩观音。徐允丞面色一宽,劝阻小孩子似的,“别人的河灯?快放回去,当心烧了手。”又说:“大小姐,长辈们看见你在这里,请你来这边一起坐坐。”

  他面上颇多为难,林积心里一转,便知道一定是锋山府的旧部叔伯和曹祯戎在船上叙旧。叔伯们当年跟关霄生了龌龊,最后依次出走,为的还是她的去留,如今虽然场面上仍要给关霄面子,但酒后可顾忌不了太多。不过那些叔伯都是锋山府的老人,要出出气也没什么大不了,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