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我低头看资料。我有一份文件,上面列明了吕作岷2006年至2013年所有被媒体曝光的,用那个年代的话来讲,“黑料”。只是一起头就单刀直入咄咄逼人实在失礼,而我又还没有想好从哪件事问起,因此停顿了片刻。
吕作岷轻声细语地打破了沉默:“哈哈,这种事我还蛮有发言权。”
直觉告诉我此时不宜多说。我按下录音键,期待地望着他。
“我也有几年不太关注网络,不知道现在大家发表意见的风格,不过二十多年之前网友的留言还都比较……直率,很多人在我的主页下面留言,语气不太礼貌,我当时年轻冲动,被气到砸东西的时候也有,特别是有时候他们完全不了解真实状况……”
他的语气有些起伏,抬起头瞪着天花板,此时眼前的他与记忆中录像里的他在我的视网膜上发生了重合——二十多年岁月留给他的沉着淡漠好像一瞬间失去了踪影。我小心翼翼地问:“那真实状况是什么呢?”
他朝着天花板愣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眼中竟然流过一道狡黠的光:“我讲给你听。”
二
私生活不检点大约是演艺界人士的通病。若真是道德败坏,激起公愤,显然无法收拾;可若是完美无缺、冰清玉洁,又难免少了些趣味;因而在男女关系上放纵几回,做几次娱乐版的头条,既吸引眼球,在道德上亦无可厚非,而且不出两天就被大众抛诸脑后,实在是最划算的买卖。
吕作岷也未能免俗。据我手中的材料,个人情感方面,他能与不下十人扯上关联,连发生关联的套路都几乎一模一样——先不置可否,再否认,随后默认,再然后坚决否认——其中多数同处艺坛,此外还不乏形貌姣好的富家千金,而最特别的一位当数——
“陶……广郁?”我翻了翻文件,上面并没有姓陶的人,“陶广郁是……等一下,陶广郁是那位钢琴家!可是……可是……”
吕作岷微笑:“是,是他,”旋即皱眉道,“美国承认同性婚姻合法都快四年,我以为你们年轻人早就司空见惯了。”
没错,然而一位年届六十的长辈突然告诉你留给他印象最深的“绯闻对象”是一位男性,这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我愣了半晌,随后发现我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所以正是因为从前社会对同性恋还没有这么宽容,这种无端的……‘指责’,给您很大的心理压力,对吗?”
“指责?”他咧嘴笑了,阳光一样的笑意淹没了脸上的皱褶,但随即又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使他看起来像不见太阳的冬日一样倦怠,“怎么说呢……算不上指责,可能更类似开玩笑吧。跟你说的一样,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会把它当真。”
我暗骂自己准备不充分,偷偷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陶广郁,只来得及扫了眼他的照片,就赶紧抬起头来。好在吕作岷微微垂着眼睛,手指有以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杯壁,无心留意我的小动作。可能蓝光留给视网膜的刺激太大,此时我眼前还浮动着网页上陶广郁的样貌——少年温柔腼腆又踌躇满志的笑容,与此刻眼前这个年将耳顺的男人脸上疲惫的神态发生了微妙的重合——
“大家都把它当成个玩笑……坏就坏在,我当真了。”
我手一抖,勺子撞到杯沿,发出清亮的响声。
吕作岷迅速调整好表情,声音也重新沉稳平静起来:“哈哈,我都糊涂啦,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
他放下茶杯,伸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个大厚本子来:“你们都不用相册了吧,我真是老了,就觉得照片拿在手里才踏实……”
他翻开相册,摊在膝头,示意我过去看:“大约是……大约是二九年时印出来的,当时通告少了,只想着看看从前的照片……”他随手翻了一页,“啊,这是唐小姐,当时我们一起拍电影,零五零六年吧……”
唐小姐是位著名演员,同样位居他的绯闻对象之列。
“我和广郁——和陶先生头回见面,大约是一零年。唔,在这里,这张照片是一一年我们一起彩排春晚,工作人员帮我们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