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终于被箍得受不了了,率先在他们之间拉出了一点距离。
“能跟我讲讲你父母为什么要把你送去那里吗?”
林自然是已经听过了一个版本,但当谢宁说到了吴霁心要求主动退学时,他就知道谢宁的话并不可信。
他虽然只见过谢宁一面,但已经生了厌恶感,他不知道怎样的母亲才能在字里行间把所有事情的源头推在自己孩子身上。
他有病,他受了欺负,他想退学,我只是顺着他,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自己只是一个可怜孩子的家长,不是亲手把人推进深渊的面目可憎的始作俑者。
吴霁心显得异常不安,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倾诉的经历,他甚至没有把一个故事完整讲完的能力,他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我父母都不愿意管我,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吴霁心的家庭是典型的各玩各的家庭,父亲做小本生意,母亲是国企员工,两人都在外面有人,谁也不愿意管吴霁心。
他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白净高瘦,按理说是高中女生最吃的一挂,但他的行为举止实在太怪异,对人又说不出的冷淡,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对他有什么心思了。
他这幅样子最招吊车尾的混混,怎么看怎么装逼,刚进学校没多久就被人收拾了一顿。
这一收拾可把老师招来了,老师不想管那几个吊车尾的,记了个处分就让他们走了。而吴霁心呢,再怎么性格怪异也是个能拉动本校一本率的好苗子,老师有意栽培,于是直接通知了吴霁心的父母,俩人一来学校就被班主任噼里啪啦教训了一顿,临走前不忘提醒他们领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抑郁症确诊书啪啪给了吴霁心父母两个大耳光。父亲和母亲都互相推辞:都是你不管孩子,你才有责任。吴霁心听得烦躁,撂下他们就往外走。
吴霁心回学校以后依旧独来独往,除了同桌谁都不搭理,忽然有一天老师叫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出来。
他父母在门口等他,接过他的书包就上了车,他不知道这是往哪里开,车开了好远好远,他几乎快要睡着时忽然停了下来,他下了车,然后第一次看到了张校长的脸。
“霁心,你高考前就在这学习,爸爸妈妈走了。”
说完,他的父母就扬长而去。
“他们不太想管我,但是又想让我回到正轨。”
他的父母也许对他有一些情感,但终究更爱自己,更爱一个能让他们骄傲的、脸上有光的孩子。所以他的父母选择把自己无法驯服的孩子亲手送进地狱里,花几万块钱一劳永逸,试图得到一个新的、听话的孩子。所以谢宁在向林梨花带雨地求助时,仍不忘把自己美化为一个无可奈何的可怜家长。
“可是我不知道正轨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们想让我回到正轨,可是我变得更偏了。”
林伸出手,摸上吴霁心的眼睛。
“闭眼。”
眼前一片黑暗,其它知觉变得更加灵敏了,吴霁心嗅到了一点林身上的香水味,还有他打在脸上的呼吸。
“看到了什么?”
吴霁心第一次注意到林的声音,林的音色原本是清亮的,由于抽烟,这清亮中夹杂了一丝沙沙的质感。
“什么都没有,黑的。”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从来没有什么正轨。你看漂浮在宇宙中的星星,它们长得千奇百怪,大一点的能顶得上小的几千几万甚至上亿倍,可它们都有在宇宙中漂浮的权利。”
吴霁心的眼前出现了满天星星,他从没仰望过星空,但这些不认识的星星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脑子里又出现那天一片混乱下举着横幅的记者,和那句“没有人能以科学之名决定别人的生命”。
那么,以别的名义就能决定别人的生命吗?吴霁心觉得应该也是不能的,可为什么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理所应当地随便被人决定?他虽然是一个有些残缺的星星,但也应该是一个骄傲的星星。
他人生中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虽然依旧充满困惑,但他的心逐渐变得清明。
林看着他,吴霁心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看起来既挣扎又虔诚。
只要和吴霁心沾边,林预想的故事轨道就会偏离,他原本以为他俩会打一架,然后冷战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吴霁心一出口就让他没了脾气,他有点恨自己没出息,总是被一个小孩搅得情绪大乱,这小孩像把钝刀,不锋利不外露,但伤人时是一寸寸连骨带肉翻搅着把伤口推向最深处。
?吴霁心现在更粘他了,平时睡觉只抓个手指,知道周围有人就能安心,现在直接有恃无恐地把人搂怀里了。这么一个动作,林就看出来这小子心态变了,好像一点点把懦弱褪了下去。他有点开心,开心外又咂摸出难过来,如果他早点学会这些东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