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人找了很久,最后是公交公司联系到我,说他在一辆公交车上睡到了总站才被人发现。那辆车途径一个游乐园,他两岁生日我和他妈带他去的,我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从车站回来的路上我很庆幸,抱着他道了无数次歉,还丢人的掉了几滴泪,他也哭,但始终没松口说过要原谅我,只是我们都不提了,时间久了,这事好像就没发生过一样,我们也从没想过要好好聊聊。”
横亘在喉咙里的鱼刺无法被岁月冲刷,每一吞咽便隐隐作痛,无法谅解的事,除非遗忘,否则所有的宽恕都是说谎。
旭泽不愿意谅解,更不愿说谎,他无言的将回忆封存,却不成想过父亲会先揭开一角序幕,
释放那头血淋淋的、怒吼着的怪兽。
屋内又安静了许久,旭永建自己都恍然了,他想起那几年无眠的夜晚,他不断问自己是不是他们晚一点结婚,晚一点生孩子,甚至晚一点相遇,结局就会完全不同?或者干脆不要生意,只要一家人平安的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现在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着年轻的自己,总担心他们的选择会造成难以负荷的错误,命运变数太多,而他们如此年轻,还经不起风浪的摧折。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最终说:“但我爱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因为喜欢上男人而受到伤害,所以,还请你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和旭泽分手吧。”
分手。
沉思中的常止蓦地被这两个字敲醒,他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克制着激动抿了抿嘴,才语气平和的缓慢道:“叔叔,说实话,听您讲了这件事后我更不可能和他分开了,我想爱他,这种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他未曾对旭泽说过“爱”,在旭永建面前,他却说得如此自然,好像已经练习了千百万遍,姿态从容又勇敢,不卑不亢的回视着这位父亲:“如果您是因为我的性别反对,那我可以很坦诚的告诉您,我是双性人。”
“……什么?”旭永建惊讶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被家长老师齐声称道的常止居然是个畸形儿。
联想到泰国那些人妖的悲惨经历,他不禁心生恻隐,严肃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常止暗喜这步险棋走对了,接下来又列举了和旭泽在一起以来对方成绩方面的提升,“假设非要我们分开,您不仅找不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他的老师,还会影响到他学习的积极性,高考在即,我希望您能多多考虑一下。”
生意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他非常冷静的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一席话有理有据,旭永建侧目的同时也开始盯着茶杯沉吟,常止不打扰他,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问他能不能让自己上楼看看旭泽。
旭永建愣了一下,常止极少卖乖,但当他笑眯眯的瞧着人请求的时候,大概率都不会被拒绝,尤其面对家长,这招更是屡试不爽。
旭泽就从来不会撒娇,旭永建莫名的笑了,酸涩突如其来,使笑意染上了几分难言的落寞,他摆摆手,眼看着常止起身上楼,也消失在了拐角的阴影中。
第45章 圣诞
冬天的风能吹到人的骨子里去,常止抱着手,像是在保护着胸膛上未散的余温,不久前旭泽的脸埋在那里,他站在床边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的仿佛在安抚一个孩子。
是不是爱到深处都会疼?他想,旭泽把他拉过去抱着的时候他疼,看见旭泽通红的眼白时他疼,旭泽埋进他胸前不说话时他更疼。
他不断的说着“我在这里”,却没办法回溯时光,给予那个熟睡在公交车上的小男孩一个拥抱。
那晚回去他做了个梦,梦中也有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车身载着金黄的阳光,车上坐满了人,炎热的夏季让他们都无精打采的摊在座位上,冒着汗,直直的看着前方。而他是唯一站着的人,为了保持平衡手握在扶杆上,面向风景不断变换的车窗。
燥热的风鼓起了他的衬衫,车停了,电子女声开始报站,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到了连天绿荫后,一座巨大的红色摩天轮静静伫立在绿涛中。
迷茫倏地消散了,他惊惶的意识到这是哪里,头反射性一转,果然发现最后一排有个男孩子跪在靠窗的座位上,他的手抓着窗沿,玻璃珠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映出摩天轮高大的深红阴影。
报站声还在继续,他却没有动作,只是望着窗外汹涌又悄无声息的流泪,阳光照在他脸上像照进了一条波澜的河,金色的泪珠从眼角滚到下巴,拉成线的被再度行驶的风吹斜撕裂,仿佛飘飞的蒲公英,转瞬融入空气中和男孩彻底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