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标记_作者:归荼(81)

她死于难产,未婚生子的身份不允许她跟镇上其他亲戚葬在一起。只能独自躺在这野地里。

季韶乍一得知这被隐藏多年的真实,心中震动,久久未曾平息,“江……董,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

江廖音说,“他一直都知道。”

“我小时候老爱跟街上的孩子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了,不过每次我都能打赢。然后就听见输的小孩被家长安慰,说廖音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让着他点就当是可怜他了。”

“有一回我听得恼火。说我没爹没妈,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旁边突然有人问我,那你/妈在哪儿。”

“我说她已经死了。那人又问我,想不想见我爸。”

“我说不想。我妈至少给我留了个墓,让我能有地方去看她。我爸屁都没给我留一个,我见他干什么。”

江廖音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江董的秘书。他说你等再过一年。一年后,你就能离开这里,想要什么你爸都有。”

后来正式有了爸,他跟江董说过最多的话果然就是“我想要。”

再后来他不说了,因为江董知道了他安分回家的意图,开始主动问他“你想不想要。”

但江廖音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了怎样的宠爱。

江董并不真的关心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事。他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媒介,在这个儿子提要求的时候给予满足,听到周围的人感慨他是个好父亲,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减轻一点。

“这样他收获了心理安慰,我得到了想要的。算是各取所需。”

江廖音蹲在地上,把墓碑前丛生的杂草一根根拔掉,慢悠悠道,“我没什么宏伟志向。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为母报仇什么的就更没意思——严格说我妈还是因为生我才没的呢。索性在江家捞点好处就得了。”

季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那时候突然被人接回江家,怎么肯呢?”

“见过江董秘书以后,我捡了半个月塑料瓶,攒钱买车票,去了趟城里。”

江廖音说,“那是我第一次离开这个山脚下的镇子,去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安分地只留在同一个地方。

他也可以跟江家抗争到底,不接受迟来的补偿,凭着一股子意气去找别的出路。但更大的可能是并没有别的出路,他会把自己一辈子封死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失去受教育的权利,和更多认识世界的机会。

“我干嘛要跟自己的人生过不去呢。”

季韶被他豁达的语气感染,一时动容,“你能这么想很难得。”

“那……这么久过去了,你怎么不把母亲的墓迁走?”

江廖音挑眉看他,“迁走去哪?”

季韶被他看着,一时有些不确定了,“迁去个……像样点的地方?”

他见过的墓,包括他母亲在内,都排列在正规管制的墓园里。这么野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我觉得这地方就不错。”

江廖音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踏出只脚印来,“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睡这儿不挺好的么。我以后死了也要睡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下辈子就近投胎,变成旁边树上一只松鼠什么的。就这几个山头可着劲儿蹦,自由自在的。”

见季韶听得有些愣怔,他便又是一笑,“你也想当松鼠吗?”

“……”

重新回到去实验室的路上,季韶满脑子都是松鼠松鼠松鼠。

他没有想到会从某个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完全不同的思路,充满不加修饰的坦率不羁,真实的仿佛天生的野性。

但如果这个人是江廖音,又好像很合理。

第四个戒断周期相较以往十分漫长。季韶体会到许松延所说的“上一个台阶”的煎熬——他对复药的渴望加剧了很多,除了在泡营养液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深入骨髓的渴望,情绪失控数次,常常失手打翻难以下咽的营养剂。

许松延有所准备,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请外援来给他做心理疏导。

季韶觉得效果并不明显,但有一条建议对他倒是很有用——可以通过不断重复想象戒断成功后的生活,来增加继续坚持的信心和勇气。

………

松鼠松鼠松鼠。

为了自由。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外面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甚至不太敢见江廖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哀求他把自己带离这里。不想透露糟糕的状况,怕惹得人担心,于是便通过许松延间接减少了来探望的时间,以免被看出端倪。

饶是如此,这个周期结束时,他消瘦的模样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江廖音来接他时看得心疼坏了,刚想问就被许松延拽到一边小声嘱咐,“接下来他可能会有情绪不稳定,想法极端的情况出现。你要是力所能及就多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