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厕所洗手,垂头耸肩,嶙峋的背骨忽上忽下,大口大口喘过粗气。
卫舜看她掌心接满凉水,狠手将脸勒干净,然后定定从镜中研判自己,小声说:“钟冉,你不能哭。”
说完,她推开门,像孤魂一样游离。
卫舜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能和她化成一样的野鬼,在砖瓦泥墙雕刻的森林里穿行。
钟冉走到人群熙攘的火车站,抬头仰望灯牌许久,伸手隔空摸了摸。红色荧光,温暖又血腥地照在手心,她手指弯曲抓了把空气,然后放入兜内。
她误闯进旅行队伍,每步都走得艰难,卫舜虽能轻松穿行,但他胸口沉痛,逼得脚步比钟冉还慢。
有位老太太关切地询问,钟冉轻声说了一句,眼泪又滑入衣襟。
老太太没安慰多久便随众离开,人海推钟冉往前,钟冉漫无目的地浮动,眼里再没了湿意。
卫舜就想,她怎么这么傻?
不仅是悲伤,笑也会有泪,怒也会有泪,眼泪仿佛是各种情绪堆积后的闸口,不落泪怎么行呢?就这么憋着,迟早得被情绪吞噬干净…
他的小姑娘,怎么就不会哭了?
卫舜鼻尖酸楚,陡然模糊了视线。
他有些发愣,抬手擦过眼角,咸湿的温热浸润指尖。
他也好久没哭过了。
卫舜将湿漉抹净,两边人海像隔了层单向玻璃,别人看不到他,他听不到别人,直朝钟冉走去。
玻璃夹缝的尽处就是她,自以为坚强地站在原地,钢板化精般一动不动。
在他接近的同时,人群渐渐褪色、淡去,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剩,只剩半米的虚无。
卫舜轻喊:“钟冉。”
钟冉像听到什么,视线循声而来。
卫舜再次喊到:“冉冉。”
钟冉还是记忆里的她,表情难以置信,嘴唇嗫嚅发抖:“…卫舜?”
卫舜点头:“是我,我来了。”他一步上前,像平常那样,双手将她包裹在怀,“你送鬼魂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抚上她的鬓发,和病床的自己姿态一致,钟冉也四肢垂直,像昏迷那样无动于衷。
但很快,她轻轻回抱卫舜,随着哭声逐渐委屈,她收紧胳膊,在他肩头濡湿洪泽一片。 钟冉的哭声闷在肩头, 忽大忽小, 暗夜火苗般摇曳不定, 风一吹便熄了响动。
卫舜见她的身影与周围同时黯淡、透明,眨眼融成漆黑一片, 料想这回该真正结束时,空旷无垠的意识震动起来。
卫舜四处环顾, 脚下火光似的亮点陡然灭去, 一切如烟尘蒸腾消散, 原本消失的血腥花香,此刻浓烈刺鼻, 几乎熏得人脑门发胀。
袅袅白烟悠然自脚底上升,卫舜貌似看出了钟冉的轮廓,忍不住试探:“钟冉?”
她嘴唇部分微有张合,烟雾描成的细眉颦起,卫舜没听见一个字, 就猛然往下跌落。
失重感促使他奋力睁眼,头顶刷白的墙面盘旋了好一阵, 他才勉强定住心神。
钟冉呢?
他下意识收紧胳膊, 怀里空荡荡,就被窝还剩了点余温。他听见真实环境的嘈杂, 而萦绕鼻尖的怪味早随香烬化成了余灰。
布帘拉开缝, 罗子的大圆脸凭空挤来:“诶,你醒啦?”他脑袋一歪,“我寻思着, 你怎么比钟冉还能晕呢?你不是没事儿吗?”
卫舜茫然片刻:“钟冉呢?”
罗子钻入这方天地:“额…就…让我把这个给你。人嘛…”他挠头,“我也正想呢,你那小女友是不是换了国籍的蜘蛛侠,怎么攀墙越户搞这么溜?”
他凑近卫舜,“我怀疑,她又从窗户跑啦。”
卫舜接过揉成小团的纸片,显然是匆忙之下从记录单扯的一角,圆珠笔迹张牙舞爪,但那四个字简洁鲜明,看得他心头发怵:
[留意你爸]
卫舜抬头:“我爸来了?”